等他走进,江定安这才发现和田玉玉盘上还有一方橙黄玉筪。即使此处采光并不明亮,玉筪依旧光泽流转,单看容器便知里面的香料绝非凡品。
廋掌柜将玉盘递到跟前,朝她笑道:“这位娘子,这便是天下闻名的莞香了。”
江定安伸手去接,廋掌柜却把手一缩,不让她碰,浑浊的眼中满是自得,道:“娘子可曾听闻数年前享誉南粤的李家莞香?”
他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谁知面前这位衣裳华贵的娘子好似不感兴趣,甚至有些不耐地转头看了看四棱槅窗外的天色。
江定安看似不耐烦,私底下悄悄捏紧了幂篱的一角,目光依旧胶在槅窗上,心里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家倒台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她以为南粤香业已然忘却了曾经四海皆知的李家香坊。
谁知,如今竟还有人打着李家的旗号招摇撞骗。
廋掌柜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好再卖关子:“这莞香与李家莞香同出一源,原料产地与配方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又道,“娘子运气好,赶上这批莞香是李家人亲手所制。”
江定安立在原地,如遭雷击,那一刻仿佛天地倒悬,只剩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脑中翻腾。
过了良久,她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什么李家,不曾听闻。”
她话中皆是轻慢,廋掌柜也不恼,李家倒台都多少年了,现在年轻的郎君和娘子们要是知道李家才奇怪呢。
他感叹道:“娘子年轻,不知道也正常,”
他不再絮絮叨叨地说这些陈年旧事,将白玉玉盘轻轻搁在书案上,打开正中的黄玉筪,还未点燃就已经香气四溢。
江定安坐在锦杌上,伏低身子靠近白玉盘,仔细地辨别气味。
色泽与莞香别无二致,都是淡黄色,至于味道,很是清雅宜人,也有五六分相似。
她接过廋掌柜递来的银香箸,慢慢拨了几下香料。
廋掌柜见她一直沉默,许是在犹豫。倏忽想起方才那箱金子,一向冷硬的面色微微扭曲起来,勉力扯着嘴角往上,大概是想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江定安专注于拨香,一抬眸便看见廋掌柜脸上奇怪的笑容,手中的银箸一颤。
这香料与沈莲塘带来的香料差不多,顶多就是换了个更高级的包装,不知为何那些高门娘子们会花重金来买。
廋掌柜口中所说的李家人亲手所制,她是一个字也不信,这粗制滥造的玩意与当年爹爹娘亲做的差太远了。
至于原料产地一致也存疑,当年李家采用的原料一部分是进入深山老林采摘,进山数月难得一两香材。
大部分都是盘山地雇香农种植,等待沉香树受伤结出香脂,往往需要数年。
江定安忽的想起沈莲塘在城外别院燃香时做了手脚,以浸泡过天香子的火折子点燃银丝炭,二者结合,有致幻迷神之效。
她蓦然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缓缓道:“掌柜,我身在闺阁,从未见过莞香,为免祖母不喜欢。能否为我燃香?让我试一试?”
听到这个请求,廋掌柜突然哑了声,陡然将黄玉筪闭上,“若是大庭广众之下点燃此香为祖母庆寿,怕是不妥。”
难不成聚兰斋的莞香仿品是帐中专用之香?
江定安道:“自是送给祖母房中使用,好让她夜夜安眠。”
她又问道,“为何这香不能在宴会上使用?莫非有什么问题?”
她问得直白,廋掌柜脸上的笑意褪尽,思及钱财,还是准备耐心解释。
谁知此时槅窗陡然晃动起来,穿堂的长凤从中流过,振起幂篱,吹起白纱,露出幂篱下一张面孔。
六博生财
暴露在外的肤色白皙,容光生辉,脸上却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圆融的黑眸。
廋掌柜正欲定睛窥探,没想到幂篱下还有面纱。他轻咳两声,讪讪地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江定安及时拢好幂篱,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起身准备告辞:“天下好香无数,掌柜既然不愿让我试香,那我另寻别家便是。”
她径直往厢房外走去,身后廋掌柜沉默无声,直到她即将走出门口,陡然被叫住:“娘子且慢,试试也无妨。”
江定安步子一顿,随即折返回来,从善如流地在原位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抬眸便看见廋掌柜的脸抽了抽,似乎有些懊悔。
廋掌柜取来白釉瓷熏炉,置于红木酸枝几案上,旋即用火折子点燃炉中红罗炭,静坐等待炭火燃尽。
江定安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目光一转,发现炉中除了炭火,透气的孔洞隔层中还藏着点点黄花。
花瓣被炭火的热气灼得微微蜷缩,散发出淡淡的木樨香。
再细看,便会发现此花花蕊淡黄,正中的花萼则是浅绿,是莞香花无疑。
莞香花与莞香只有一字之差,差别可大了。前者是莞香树结的花,后者是树木受伤流出的香脂。
要论价值,莞香花不过寻常入药的药材,莞香则千金难求。
聚兰斋的掌柜莫非认为以热气催出莞香花的香气,便能以次充好?
江定安掩去眼底的冷嘲,闻着慢慢溢散的木樨香,等待红罗炭逐渐烧成透着红光的黑灰。
随后便看见廋掌柜将圆柱形炭墼埋入,用香夹夹起一片大弯银叶放在炉上隔火,又用香斗探入黄玉筪中,略略刮出一层粉末。
他手臂一曲,顺势将粉末抖落在银叶上。
不多时,江定安陡然闻到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异香,她只觉得原本清醒的脑海突然昏沉起来,全身上下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