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传统文化,地域观念,以及首都优先。”
苏继澜没有表情的点头,“连普通话都是以北京话为蓝本,统治与强权是对不公平现象的最佳解释……”
“哎哎哎哎……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得敏感话题上去了。”
燕然开始挠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可不就得轮流转嘛。六百年前南京是大明都城的时候,北京可就是一偏远小城市。几千年前你们家那片儿吴越争霸,夫差勾践俩人儿正打得火热的时候,北京还人烟稀少虎狼出没呢。上海现在繁华吧,中国第一大都市,那不也是近代才突飞猛进起来的嘛。你得横向结合纵向看问题知不知道,现在北京是首都,你能说一百年之后就肯定还是首都?说不定就变成乌鲁木齐了……你笑什么笑,我说正经的呢。哎,这话可就咱俩私底下说说,你可别上外头给我宣扬去,说我攻击党中央,污蔑大好形势啊……”
苏继澜笑得肩膀直摇,他轻轻拢了一把柔软的头发,而后看着那似乎还真是在严肃认真说这件事儿的家伙,努力平静下来之后说,好,那这可不可以算是我抓了你的小辫子?
燕然若有所思,继而摇头叹气。
“我其实很想配合你一下儿来着,真的。可我没小辫儿啊……不过你要是真想抓我弱点要挟我,有个比小辫儿还当场见效的地方,就看你乐意不……”
“我不乐意。”
那混球一低头,苏继澜就知道他要说的是哪儿了,红着脸鄙视的瞧着对方,他指了指桌子上那本做满了笔记的《中古文通史》,“别聊了,看书。”
“是喽~”
故作认命似的点着头,重新把注意力往书本上集中的燕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让旁边的人用余光小心翼翼“浏览”
着,而很快也只顾着跟知识点搏斗的苏继澜,同样没有发觉有双眼在得了空闲时,用怎样的视线滑过他的唇角眉梢。
那是他们大一第一学期的事儿了,那是十二年前的过往。十二年一个轮回,当年的自慰神人,现在还是老样子,那火爆的脾气犯贱的嘴,惹人厌的色气和让人嫉妒的率真……
那个……靠笔杆子活着,却时不时就兽化一回的……野蛮人……
想到这个定义,苏继澜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觉得,大哥拿来形容燕然的这三个字,过滤了贬义成分之后,说出来竟然是那么像个打情骂俏时诸如“杀千刀”
一类的词汇。
这事儿不能让那家伙知道,不能给他臭美的余地……
沉默着,胡思乱想着,靠在稍稍放平了一点角度的柔软椅背里,苏继澜慢慢被困倦搅得思路没了条理。
轻轻合上眼,他睡着了。
他睡了大约半个小时,没有戴防噪声耳塞的情况下,浅眠在手肘被碰触时忽而转醒,侧脸去看,苏继琛正把飞机上提供的餐点盒子递到他面前。
“吃点东西。”
“……不饿。”
拒绝着,却还是接过餐点,放在撑起来的小桌板上,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苏继澜转而往窗外看。
白到飘渺的,是茫茫云海,看不到下面的半点景致。波音747在云端平稳掠过,再次降落时,便已是身在另一座城了。回家的路走了大半,还要走下去,直到站在熟悉的水岸,直到走过玲珑的石桥,直到穿过幽深的窄巷,直到迈进故家的门槛。
story45
飞机飞了两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对于谁都是短暂却格外难熬的,燕然第三次下意识的往窗外看时,终于让老太太察觉到了异状。
“然子,你看什么呐。”
“哦,没事儿,我老听见有飞机过……”
“瞎掰。最近的是南苑机场,还离咱家二十里地呢,你要是辣椒油吃多了老耳鸣,就赶紧瞧大夫去啊。”
忙着洗衣服的老妈没工夫多问儿子究竟发的什么疯,把衣架整理出来放在凳子上,便又回去守着洗衣机了。
燕然心里暗暗一声哭笑不得的哀叹。
好样儿的,行,燕黑子你好样儿的,这刚几个钟头不到你丫就麻了爪儿了,那他苏继澜要是一走半个月,你就干脆找根儿绳儿上吊得了。活什么大劲啊,亏得你是一大老爷们儿,你瞅你那揍性,跟个三岁小屁孩儿有什么区别?腆着个脸你还蒙你老娘,牛逼你干脆跟她挑明了多好,你就说你准备傍大款了,你跟了一特有钱的财主,你们俩已经睡过了,只不过他是男的。没关系,妈,男的好,男的生不出来孩子,这不就省得您还得帮忙接茬儿伺候隔代人嘛。再说现在中国还不许俩男的结婚呢,我们俩不结婚,也就永远不会离婚,您就又少操了一份儿心。更何况他是一好孩子,他不可能不孝顺您,您等于凭空多了一大宝贝儿子,您说这得够多洪福齐天呐……这一举三得的好事儿您不干?我都替您亏得慌!哦对了,妈,其实,我傍这大款吧……您还真认识,他叫苏继澜。他送您化妆品来着,送我爸烟斗来着,您还记得嘛……
燕然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叨着,嘲讽着,胡思乱想着。他突然觉得这胡思乱想其实也不无道理。自己早晚都是要跟家里承认或者说坦白的,早晚要面对“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早晚要真的像个大男人那样,就算是明知没有硬气功,也还要闭着眼,弓着步,等着那终会到来的油锤贯顶的刹那。
他觉得有点儿轻微的手心发凉,腿肚子发颤,脖子发梗,太阳穴发胀。
爸妈不会接受的吧,不可能接受的吧,这是常理,就像苏继澜那个假么三道的大哥似的,抬起手来给上一巴掌。不过,他相信他若是挨打,很可能不是巴掌,很可能会是笤帚疙瘩擀面杖。或者,就正是老妈手里正在用来晾衣服的那根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