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藏在宽大纳衣下的双拳紧握,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外贼蛮横,可那些个掌权者,只顾自己。边夷贱类如何能长驱直入,究其根本,竟是凉州刺史将边关拱手让于他人!他仓皇脱逃,被百姓抓住,直呼是京城的天子要他舍弃凉州,退守其他州!”
“倘若为官者皆谋其政,纵使外敌强大,又岂会生如此祸事!我的家人,亦不会白白断送性命!”
无尘怒意激昂的话语刚落地,寺内晓时的清澈钟声适时响起,似是在为他无辜惨死的妻与子送上最后的哀鸣。
大殿之中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心绪却无法平和。无清只是推测无尘师兄许是有段隐晦的过往,却未曾料到如此痛苦不堪。
他轻握住无尘师兄的手,心疼道:“师兄,一切都过去了……”
无尘仰面,悔恨的泪水从面庞流下。他恨自己没本事,如今只能藏在佛祖背后,去尝试忘却痛苦。
他反握住无清的手,谆谆道:“清儿,师兄已经失去过家人一次。师兄再也不想失去慧山寺任何一人。你既同那凉薄之人断了缘分,那便听师兄的,心无旁骛地留下来,让师兄好好照顾你们……”
望向师兄殷切的眼神,不知为何,无清却应不下来。
纵使口中说着绝情弃爱之语,可只有他自己深知,每日晨起时,他总要去寺门望上一望,瞧瞧知还是否回心转意来接他回家……
见无清并未言语,无尘终于意识道:“清儿,你莫不是对他还留有情?”
“我……”
无清踟蹰着,“没有”
这二字却无论如何亦无法宣之于口……
午后前来祈福上香的京城香客络绎不绝,寺内渐渐嘈杂起来,前来请无尘祈福的香客打破了二人僵持的局面。
见无尘被请走,无清倏尔松了口气。
然而他却不敢与佛祖对视,佛祖慈悲济世的笑容好似在讥讽他的痴,又似在责怪他的背叛……
无清只敢窝在这一隅,他听着来往的香客交谈,其中一妇道:“听闻先帝大行三日后,小公爷便自请前去凉州退敌。”
另一妇称赞道:“小公爷乃是当世仁义之士,他上次败退匈奴,此次必然杀那帮不守信的匈奴人一个片甲不留!”
未料那妇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道:“你真当小公爷是为大周?不过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的老相好花魁玉宛命陨匈奴,他焉能不报此仇?”
“罢了罢了……国仇也好,家恨亦罢,只要能令两国休停战火,我啊,便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我那浴血沙场的侄儿了……”
两妇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部落入无清的耳中,后者甫一听知还又要再上战场,霎时从蒲团了站起来,疾步行至那妇人前,疾言道:“小公爷何时从京城出?”
突然蹿出的无清倒令妇人们吓了一跳,若不是见他模样清秀,妇人们必不会搭理此等无礼之辈。
她不耐烦道:“应是这一两日吧。此事京城人尽皆知,你这小郎君是逃难来京的流民吗?消息如此闭塞……”
人尽皆知,他却不知。
即便是知还厌弃他到了极点,他亦定要见他一面。
无清立时要去后院马厩中牵马,算时辰入夜前还能赶回去。
本来正招待香客的无尘见无清牵马而出,又听到施主们讨论的战事,心下已了然。他丢下香客,径直上前拦住了无清,怒道:“你若此次再回去,伤了心,日后便勿要再回慧山寺!慧山寺容不下你这种心不静之人!”
其余师兄弟见大师兄了好大的火,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觑。无碌刚欲上来劝和,却被无尘瞪了回去。
就在此时,慧觉拄着禅杖,从禅房中步履蹒跚地走出。
众人见闭关多日的慧觉大师出山,纷纷双手合十道:“大师。”
慧觉伸出苍老的手,慈爱地摸着无尘的头,笑道:“无尘啊,你这大师兄,心可清静?”
无尘的往事,慧觉再熟悉不过。
他侧身看向无清,眼眶中闪烁着泪光,“清儿啊,你要记住,只要心中有善,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你便永生都是佛祖的信徒。”
无清的泪水簌簌落下,师父的言语总会在关键时刻为他指点迷津。他紧紧握住师父早已干瘪却温厚异常的双手,只听师父悄声道:“世间事有时便如这云雾缭绕的山头,世人只见这烟云,不得见其中青松。清儿,你可明白?”
无清点头,“师父,清儿此生亏欠您的,来世必承欢您膝下,以报您养育之恩。”
慧觉怜爱笑道:“快去吧,孩子……”
无清旋即上马,扬长而去……
第123章恩爱两不疑(2)
落日余晖的嫣红之色染就了半边天际,像极了二人离开匈奴那日苍莽黄沙之上的残阳。
无急匆匆下马,小跑冲进王府,恰与顾小瑞撞了个满怀。
顾小瑞赶忙扶稳慌里慌张的无清,道:“公子这几日可是去了哪儿,小的可是急坏了!”
先帝驾崩那日,顾小瑞一睁眼便被皇宫的银装素裹景象惊住,然而比皇帝逝世更让他焦急的是清公子竟不见了踪影。顾小瑞把玉兰翻了个底朝天,连公子的一根头丝儿都没见着!
更令他错愕的是,自家小王爷对于清公子失踪一事甚是冷淡,仿佛素日来的欢好皆已烟消云散,那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随他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