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请安完毕,康熙笑道:“陈演,你升为清河父母已是一月,可有体悟?”
陈演似有颇有感慨,面带苦笑,拱手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以往唯以治河为天下难事,如今方知天下至难事为民之父母,且治河虽有朝廷拨款,官吏用事,但若无地方士绅、百姓出力相助,也无力成事。”
康熙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朕为天下万民父母,尤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你既有此体悟,倒让朕放心不少。”
说罢,沉吟道:“你的孝期已是满了罢?”
陈演面色一暗,道:“回皇上的话,先母是康熙三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离世,微臣的孝期已是满了一年了。”
康熙道:“朕让你夺情出仕,原是因治河事大,你年满二十,也该婚配。念在你这几年辛苦,虽是汉臣,朕将正红旗董鄂氏之女指给你为妻——”
康熙还未说完,陈演已是重重跪下,连连磕头,康熙怒道:“陈演,康熙三十七年朕给你指婚,你就已经抗旨,朕念在你父微功,未曾怪罪,你还有何话说?”
陈演磕了三个响头,哑声道:“皇上,皇上恩重,微臣铭感五内,但齐氏是先母订下,且先母病中,全是齐氏侍奉汤药,身后之事亦是齐氏父母操持。陈演不孝,侍母之德,葬母之恩未曾回报半点,怎敢弃之?还请皇上明鉴。”
康熙面色稍和,道:“诚孝虽是正理,但齐氏之兄已然背信退亲,她既无心,你又如何强之?”
陈演又磕了一个头,道:“皇上,陈齐两家本是至交,齐氏之兄自小待微臣如弟。他退亲之由,不过是担心微臣出仕后失本忘根,攀附权贵,薄待齐氏,又恐臣抗旨拒婚,失爱于天子,非是背信。”
顿了顿,哑声道:“且齐氏贤德,微臣在高邮乡中产业俱是其操持,臣分毫未予。退亲之前,不过是屋三间,田二十亩,退亲之后,臣名下却有中田三百八十亩,岁入白银近二百两,臣实不以齐氏无心。乡中亲长皆有信来,备赞其乡中行事,齐氏安贫乐道,德惠乡邻,臣实不信齐氏负臣,臣亦不忍负齐氏。”
康熙听得一呆,瞟了一眼殿左屏风,不悦道:“正八品俸银方不过四十两,中田却需银三四两,她何处来的的银钱替你置地,可是你纵着她在高邮倚势夺占他人产业?”
齐粟娘先听得陈演所言,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待听得陈演说起田地,便知不好。再听得康熙语气森然,有问罪之意,背心冒汗,“卟嗵”
一声在屏后跪倒。
殿上众人俱听得屏后跪地之声,陈演面色一动,不禁想转头看去,十三阿哥微微向他摇了摇头,康熙追问道:“陈演,到底有无此事,你还不回话。”
陈演一时心乱,眼神儿不时向屏风后瞟去,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康熙大怒,便要作,陈演急道:“皇上,微臣向不理银钱产业之事,语焉不清,微臣有乡中亲友转来书信一封,请皇上御览,一看便知。”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齐粟娘在屏后看得,却是她当初写给王大鞭,托他买田还帐的信,心中一跳,想起一事,更是心慌。
康熙取信一览,神色变化不定,看得最后,勃然大怒,喝道:“齐氏,你竟敢倚势侵占无主地六十亩,好大的胆子!”
殿上两位阿哥皆是大惊,张鹏翮不禁讶然,便是侍候在侧的李德全、梁九功、魏珠亦是面面相觑。
齐粟娘急急从屏风后爬出来,连连磕头,口称:“民女死罪。”
陈演急道:“皇上,那六十亩田在陈齐两家左近,原是康熙三十年大灾后无主之地,因地处僻远,已是荒芜近十年。朝廷嘉令开荒,她虽是不报而开,却以中良田价购入,实未有侵占之心。”
张鹏翮看了看康熙的脸色,站起奏道:“皇上,康熙三十六年,朝廷确实颁下了《开荒令》,齐氏不报而开,虽是违例,但若如陈演所说,开荒后以中田价购入,却是于国有利,多半未有侵占之心。”
康熙面色稍和,十三阿哥笑道:“皇阿玛,儿臣倒想知道,她哪来的钱替陈变之置的地。”
康熙轻哼一声,道:“五村四姓,三百六十亩中田,你从哪里来得这上千纹银?”
“回皇上的话,太后恩典,让民女在宫中侍奉,除了月钱,宫中各位主子、入宫谨见的贵人们都有赏赐。”
齐粟娘老实答道,却庆幸当初信中写得含糊,未把行贿之事写入,反把那些贿银算入了田价,方能勉强瞒过。
康熙转头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恭敬道:“皇上,齐氏在宫中时日虽短,却向来节省,除了左近之人,无人得过她的好处,太后确是赏赐颇多,存下千余纹银也不是难事。”
齐粟娘暗暗抹汗,多亏她有进无出的大名已是宫内尽知,倒也不用担心。康熙慢慢点头,抬手让齐粟娘与陈演起了身,又细看了信,问道:“你让佃户种棉,怎的不种粮?”
“回皇上的话,江南贩布之利,隔郡一可得二,隔省一可得五,沿河北上,到得京中,尝有一可得十,利重至此,江南乡中,种植者十之八九。”
齐粟娘斟酌着,慢慢答道。
四阿哥皱眉道:“若是天下尽都如此,粮食从何而来?有钱无粮,又有甚用?”
张鹏翮点头道:“四阿哥所言甚是,不过江南乡中植棉,多是植麦杂种其中,以供田赋,如齐氏这般全然种棉的却在少数。且甘薯、玉米已是遍植,微臣以为,五十年内不虑无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