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被风儿扬起,两封原落在床角的书信翻滚到了床的中央,风一停,便也停了一下来。月光照在牛皮纸信封上,将右角的“陈”
字映得分外清晰。
四阿哥在黑暗中打量了她半会,“倒也罢,你既是恋着陈变之,我也犯不着收用你……”
说话间,四阿哥慢慢从床边站了起来,“赏给他便是……”
齐粟娘听得他这句话,顿时全身一懈,瘫倒在了床上,胁下的伤要人命一般剧痛了起来。
四阿哥转过身去,方要迈步,却又转回身来,“陈变之圣眷重着呢,你守规矩些,好好跟着他,别胡思乱想折腾着退亲,诰命跑不了你的。”
未等齐粟娘开腔,“只是你需记得,你原是谁赏下去的……”
似是不想再说,弯腰伸手,一把将齐粟娘从床角扯了出来,道:“受伤了?”
齐粟娘正琢磨四阿哥的话,措不及防,被他这用力一扯,痛得冷汗直流,却只能吸着气道:“谢……谢四爷下问,没……没事,躺一会就好了。”
四阿哥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齐粟娘见得房门关起,慢慢松了口气,她全身软,只想一睡不起,但现在已近寅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要去前舱准备侍候皇上用早膳,她顾不得怕得罪了四阿哥,急忙验视伤口。
齐粟娘忍着痛,解开贴身小袄,借着透帐的月光,只隐约见得胸下肋骨处碗口大一片青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试着慢慢站起,一步一步移到桌边,翻找跌打酒,行动间却痛得钻心。
齐粟娘心里害怕,她带伤行动迟缓,若是李德全问起,怎么瞒得过去?她急急打开跌打酒,想早些用药,没料到方揭开盖儿,便是一股刺鼻的药酒味,齐粟娘废然倒坐在桌边,脸色青白,如此浓重的气味,李德全不可能察觉不出。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四阿哥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齐粟娘一惊,掩衣站起,却忍不住轻哼一声,用手掩住衣下伤处。
月光越亮了,四阿哥面色淡淡,伸出的手中有一支小玉瓶,“府里的跌打药,宫里没有的。免得叫人察觉出来坏事。”
齐粟娘慢慢伸出手去,接过打开一嗅,却是一股极淡的清香,顿时放下了半颗心,忍痛施礼道:“民女谢过四爷。”
四阿哥抬了抬手,道:“一日三次,揉开了就是。”
又看了看天色,“皇阿玛昨日去了密贵人宫里,寅时怕是起不了身,李德全跟在那边,梁九功有眼色,不会催你的。”
齐粟娘知晓四阿哥负责行宫守卫,方能这样容易把事儿平了,低低应了声。她站了一会,却不见四阿哥离去,不由抬眼看他,四阿哥亦是回眼看她,两人互瞪了一会,四阿哥嘴角一抿,“有你着急的时候。”
说罢,施施然转身走了。
齐粟娘没时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急急栓门,上床解衣用药,没料到那瓶里的油膏极浓,浮在伤口上,不用大力无法揉开,齐粟娘伤在右胸,惯用的右手不能用力,左手力小,难以为继。
她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床上喘着气,方明白四阿哥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宁可伤好不了,也不敢和四阿哥再有亲近,想了想,取了根竹痒抓,包上层层棉布,借着竹抓有杆,好借力,终是慢慢把药揉开了。
好在康熙果然未回便殿,一直在密贵人宫里,齐粟娘暗暗感谢老天,密贵人连生三子,去年方生下十八阿哥,正是得宠的时候,只希望她手段高,皇上一直别回便殿才好。
第二十八章德州行宫的陈演(上)小修
第二日开始,连着好几天,皇上便带着两位阿哥出宫查看德州河堤,未叫齐粟娘随行,李德全自是跟了出去。齐粟娘最艰难的前三日便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齐粟娘放心之余,却为齐强担忧起来,这些爷们已是斗成这样,齐强临出门说是到南边来,至今未见消息,九皇子府里有什么事叫他跑这么远?
齐粟娘正琢磨着,门外小太监魏珠叩门道:“齐姑娘,皇上突然回宫了,梁副总管叫大伙儿都赶紧着。”
齐粟娘连忙起身,谢过魏珠,待得她跟随梁九功等人在便殿恭迎圣驾时,赫然现河道总督张鹏翮一身风尘地随侍在帝侧。
康熙心情尚好,给四阿哥、十三阿哥、张鹏翮赐了座,垂询了两个时辰的江南河工之事,便命传膳。
齐粟娘正要转身出便殿去传膳,康熙突地指着便殿左侧的重锦屏风道:“齐氏,你且回避,不可出声。”
齐粟娘不知何意,也不敢问,转身走入了屏后,听得康熙对李德全低语一声,李德全便出了便殿。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齐粟娘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去,顿时呆住,却是陈演随在李德全身后走了进来。齐粟娘眼中酸涩,凝神看去,只见陈演身着正七品石青五蟒四爪袍,上缀阳纹素金绣紫鸳鸯补子,头戴素金花顶子,虽亦是满身风尘,却比当初离开时多了些从容气度,只是面皮被晒得黝黑,年不过二十一,额头上便隐隐有了几线纹路,那双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不少。
齐粟娘看得心中纹痛,脑中一片茫然。虽是为报陈娘子大恩,实无婚配之心,唯能倾诚以对,未料到陈演亦是如此。陈演于她,绝境中供食给衣,不曾半点慢待,平日里信重亲近,财物家田皆委于她手,不曾有半点相疑。她变世孤身,只觉情爱飘渺,既是康熙有意指婚,便也抽身退步,望陈演攀门贵亲,一生平顺。然而午夜梦回,看着枕箱中的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她何尝没有伤心过未曾与他相逢于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