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泡在久违的热水中,灵魂开始出窍。我并没想到,假如老疤没到过徐州,他为何能找到这样一个浴池?假如以前就来过,那他说的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从家逃到徐州时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这15天没洗过澡,只偶尔吃过几顿饱饭。换了几个城市,花掉了1ooo块钱,没遇到任何可以信任的人,老疤是第一个。
从热水中出来,老疤把我带到一间破旧的小屋中,讲了一些逃生的经验。之后我死死地睡去,这是逃亡的日子里我唯一一次睡得那么沉。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钱包扔在地上,只剩下1oo块钱,桌上还有张字条,是老疤写的:
钱拿走了,作为学费并不多。
本想直接杀了你,没动手,因为洗澡时看见你屁股上有块胎记,跟我儿子的很像。
这间破屋是我唯一的家,它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别相信任何人。
五
下午再次来临,我又跑到楼下。
讷讷正掐着腰骂街,一个满头是肥皂泡的男人夺路而跑,几个路人停下脚步看了几眼热闹后,又各自前行。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看她像个泼妇一样瞪着眼睛嘟着嘴。
坐回到屋里,等心绪平稳下来,讷讷说这个男人来店里洗头,然后趁机摸她的大腿。
我没吭声。
讷讷又接着说,骂街只是做戏,第一下摸到这个王八蛋的头皮时,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故意让他摸腿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1dquo;拖延时间?”我纳闷地问。
&1dquo;呵呵,”讷讷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1dquo;该给你洗头了。”
今天是在青岛住的第十天,我开始很害怕讷讷消失,因为她是个女人。
逃出来这么久,我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女人,其他城市没使我有安全感,青岛也没有,但讷讷可以。躺在她破旧的黑皮躺椅上,被她轻抚头皮,是我唯一可以忘记逃亡的时刻。
老疤说,他到处流浪,寂寞的时候就想想老婆孩子。他有固定的坐标可以向往,我却没有,自从被老妈送上长途车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被风吹到空中的蒲公英种子,讷讷是我第一次扑到的泥土。
于是,我闭上眼睛躺下,感受她细嫩的双手引导着水流冲刷我的丝。她的手指触碰着我的头皮,揉揉顿顿,揉揉顿顿,一种说不出的酥软从头皮慢慢地扩散出去,我的肌肤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朝脚底坍塌。
其实,每个人的头骨都不是光滑的一块,都有很多条细纹。我将你的头浸泡在水中,你仰面朝上,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你只是信任我,而将自己的头骨交给我。我触摸你头骨的细纹,浸泡后等它们变成裂缝,我可以种进种子,可以掰开撕裂你的头骨,可以放进虫卵,或者,只是这样轻轻地抚摸,什么都不做&he11ip;&he11ip;
在轻揉我脖后的筋脉时,讷讷突然面无表情地说了上面的话。
六
每天离开讷讷的小店之后,看着廉价的难吃的包子或者肉饼,我都觉得恶心。可是,小饭馆里再便宜的菜也要十块钱,我买不起。
就像种子落入泥土会生根芽一样,讷讷让我结束逃亡,让我重感到生活的美好,可活着就需要钱。
老疤的逃生经验里三句话最重要,第一,在路上你不需要很多钱,有钱只能成为别人的猎物;第二,需要钱的时候向信任你的人拿;第三,中国这么大,不要留恋一城一池。
说白了,就是十二个字:有钱就花,没钱就抢,抢了就跑。
如果换成老疤,我相信他会用花言巧语哄讷讷上床,一点点地骗出她的钱拿去赌博、挥霍,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不是不能哄她上床,而是不能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说走就走。老疤是个九死一生脑袋挂在腰带上过惯了的老浑蛋,我只不过是个刚刚2o岁犯了严重错误心智还不成熟的大孩子。
我不想被枪毙,不想蹲在监狱里一辈子,不想被一群听命于高官的警察揍成肉酱,可是我杀了人,没法儿回到正常的生活。
在青春期最叛逆的几年,我曾做过很多错事。
比如,让两个高中女同学怀了孕,她们的亲爹咬着牙拿着棍子天天堵在我家楼下;踢球时故意踢断过别人的腿,他的家人哭天抹泪要求巨额赔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一直在家里闲逛,迷上了游戏厅里的老虎机,借了小混混很多钱&he11ip;&he11ip;
每当如此这般,老妈都会第一时间塞给我些钱,让我去外地的朋友家避避风头。我习惯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反正有手机有银行卡,可以随时打电话回家要钱。其实我压根儿没有朋友,只是每次选择一个陌生的城市,躲在旅馆里整天整夜地看电视。每次用不了几天,老妈就会打电话来说,没事了,回家吧。
这次却不同。
老妈以前从没对我说过,有多远走多远。在我四处游荡的头几天里,手机每天凌晨都开一会儿,却从未收到她的短信或者电话。我不敢用身份证,只能住在不需要登记的廉价小旅馆里,不敢洗澡,不敢脱衣服,不敢与人交谈,不敢入睡,即使再安静耳朵也嫌嘈杂,因为我怕听不到警笛。
我杀了人,还是故意杀人,手段残忍,12刀捅出了肠子捅透了心;当晚我躲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第二天电视闻说,被害者是个高官的孩子,因失血过多而死,全市警察已经行动起来,凶手必将被严惩。于是我跟老妈坦白,然后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