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丽云又背对着开灯的堂屋,王青松看不清她的样子,直到她重新拿了一个小板凳,侧对着堂屋坐下来继续剥豆。
圆脸盘子,水滴状的鼻子,上嘴唇薄,下嘴唇厚,头发又多又密,两个眼睛略微有点大小,可再怎么看,也不像记忆里的冯焕菊。王青松收回目光,暗暗阻止自己再接着胡冰秀那个不着调的念头想下去。
说也奇怪,人的脑子里一旦被植入了一个念头,即便不是主动去思考,那念头也会一直纠缠,除非把疑问都解开,或者被新的念头所覆盖。现在三个人坐在院里,面对面却没人说话,鬼使神差地,王青松开口问:“上次你问赵东有,哦,就是两头大的哥哥,你问他那个跑掉的老婆,你认识?”
“不认识。”
丽云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我也是瞎打听,您是不知道,冰秀婶子说起她的事,说得活灵活现,可她爱卖关子,总是说一点点就不说了。就今天,她也是没说两句就走了,哎呀,我这心痒的呀。”
“哦是这么回事”
王青松将信将疑,丽云干脆把话摊开来讲:“前阵子,我一心想着要跑,当然想知道那冯焕菊是怎么跑的,会想象我是不是也能跑掉。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王家的日子比那会儿好过多了,我在这里生活,比以前在老家舒服得多,老二人也不错,我也想安定下来了。我们女人呀,脑子里就抛不开家庭,我要是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庭放弃掉了,那就太傻了,叔,我说得对吗?”
王青松看着丽云,她的语气很平常,神情也十分轻松,手里的动作相当熟练,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他看看自己身边依旧十分紧张,低着个头一言不发的王鸣,叹了一口气,“是啊,是啊,家庭是最重要的。”
说完这句话,王青松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冯焕菊离开时那场风波,“如果当时冯焕菊能想到家庭,可能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叔,冰秀婶子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是真的吗?”
“唉,也不能说是害死,都是命运的安排。其实当时冯焕菊在月亮坨已经生活了五六年,她儿子都六岁多了,我猜啊,她原本是想把两个孩子都一起带走的,但是她儿子平日里就和爹比较亲,也懂点事了,估计是不愿意跟着母亲走,不知怎么的,就死在家里了。”
“怎么死的?”
“当时孩子是我去看的,脸上有印子,加上眼结膜点状出血、面色发绀、瞳孔散大应该是被捂死的。。”
“被冯焕菊捂死的?”
“不知道这罪名反正是安在了她头上。”
丽云的脸上满是同情,还有一丝鄙夷:“啧啧,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唉”
说罢,她把凳子朝王青松拉了拉,探着头追问:“叔,好端端的,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她为什么要跑啊?”
王青松抬头看着天,脸上的表情很是惝恍,他张了张口,似乎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理由,又或者是理由太多,没法一句话总结清楚。
丽云能读懂他的失语,但也明白身为一个正常男人,他再抱有同理心、再善良,也很难真的体会到身为女人的母亲当时的处境。她感受到自己的眼泪就快憋不住了,匆忙地站起来,把剥了半条的豆子放在竹篮里,“哦对了,叔,您等一下”
,接着跑进堂屋,靠在墙上,用力抿住嘴巴,闭紧眼睛。
她努力地回忆着,希望自己能回想起跟着母亲一起逃离月亮坨的那一天,回想起哥哥的模样,回想起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想这些事,脑子里就是一片混沌,好像有记忆,又好像没有。
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多出一个盒子,递给王青松:“上次你们来救火,老二老三都说应该上门谢一谢,谁知道后来事忙起来,就给忘了。这是老三从城里带的茶,正好今天您来了。”
王青松连连推辞,丽云把东西硬塞在他怀里:“我怕一会儿你们谈完事情又给忘了,就先给您,您就收着吧。”
对话间,兄弟两回来了,看到王青松父子,能看出来他们也很意外,看到丽云手里的茶盒,王伟城走上前去一起说客套话,王伟乡却料到了他们的来意,邀两个人到外面去谈。
说到一半被打断的王伟城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丽云,没再说话,闷着头走到角落冲洗双脚。
王伟乡没有在意二哥的反应,他根本没有留意到。
王鸣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期间,王伟乡一言不发,一直站在黑暗中猛吸烟,烟头随着他的动静一明一亮,王鸣说完之后,他也久久没有开口,王青松恳求道:“老三,当初王鸣报警确实是他的不对,但是我敢让他对天发誓,他当时真的只说了那个女大学生的事,只针对两头大。说实话,我刚才也和丽云谈了谈心,你们对她好,她也愿意留下来,这是一桩美事,但是那两头大,他恐怕是要把那个学生打死的。老三,王鸣、二宝和你,你们一般大,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应该说是知根知底,你也知道他实在是怕那个学生死了,才想了那样的蠢主意。今天王鸣被逼着写举报材料,是他太懦弱,你要打、要骂,我都不会拦着,我们就是想及时把这事告诉你,你好抓紧时间,可能还有解决的余地”
听到这里,王伟乡终于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一脚踩灭,王鸣在黑暗中闭着眼睛,紧捏拳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怪罪或辱骂,没想到王伟乡只是拍拍双手,平静地说:“叔,这事我知道了。二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王鸣从小胆子就小,这事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