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搂道长说因缘
秋高云淡,碧空如洗,文奇长昌带着和亭和班布尔善策马来至西便门外,白云观已遥遥在望。班布尔善笑道“万岁,时方寅末,又未逢社会之日,咱们主子奴才三个在这荒棒野蒿中并辔而驰。知道的呢,说我们是去游玩;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是响马呢!”
文奇长昌听了这说,勒住了马,环顾四野,果然荒凉寒漠,遂笑道,“响马与天子也只有咫尺之隔,坚持王道,就是天子,进了邪道便为好雄,贼道就成为响马了。”
班布尔善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格格笑道“主子学问如此精进,圣思敏捷,奴才万不能及。”
和亭却无心听他两个说笑,只留心四下动静。远远见郝老四,犟驴于一干人扮作穷苦的刈草卖柴人,散在附近割荆条,知道已是布置停当,便赔笑说道,“万岁爷,前边就到白云观了。”
文奇长昌搭眼一看。果见山门隐隐地立在云树之中。他翻身下马道,“咱们不做响马了,还是做游客吧。骑马进庙,也不甚恭敬。”
此时十几个长随打扮的侍卫带着酒食器皿方才赶来,三人便将缰绳交给一个侍卫拿了,信步向山门行去。
白云观坐落在西便门外三四里处,原是奉把金元之际道教全真宗派领袖丘处机的“仙宫”
,为元比长春宫的侧第。丘处机羽化之后,其弟子尹志平率诸黄冠改此侧第为观、号曰“白云”
,取道家骑黄鹤乘白云之意。
初兵定京;西便门外一场大火,使蚁百间殿堂庐舍,连同附近几十户人家的房屋尽付一炬。院中一堆堆瓦砾,一丛丛蓬蒿,显得十分寂静荒凉。仅存下的拜殿和东廊下的泥塑,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按《西记》故事绘制的泥泥塑吸引着游人和香客。
班布尔善环顾四周,人烟稀少,心下暗自思索北京城内有名的庙字寺观,白云观是最破败的一个,老三偏偏选中这样一个地方来游幸,真是匪夷所思。昨日和亭前去传旨时,他就猜中了文奇长昌的心思,他倒也想知道,这个娃娃天子到底怎样对待自己。——正在怔,见文奇长昌已进了山门,在一座错金香鼎旁边上下审视,忙赶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山门上这副槛联倒不错,‘敬天爱民以治国,慈俭清静以修身’。嗯,前明正德皇帝这笔字写的倒是风骨不俗。”
文奇长昌却不答话,只围着这尊六尺多高的鼎兴致勃勃地仔细打量。
说起这香鼎,也有一段传说。相传当年香火旺盛时,每日只须道童晨起焚香撮火,并不用人力,稍过片刻山门便自行开启。待昏夜时,向鼎中贮水,山门自行关闭。其实就连小道士也并不知香鼎与山门乃是消息相连,人们以讹传讹,深信这白云观道士掌着九天符录,这些庙务全由神差来办。因此,庙虽颓废,这鼎上的错金连最贪财的人也不敢动他分毫。
文奇长昌以手叩鼎笑道“可惜没有邀和中堂同来,他有拔山扛鼎之力。班布尔善,你倒说说看,他能不能将此鼎移动?
“无量寿佛!”
三人正看鼎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道士从后边太极殿东侧耳房里出来,拱手道“居士们纳福!难得如此虔心,来得这般早。前边的观宇已经荒芜,后面也还洁静,请进来用茶吧!”
三人忙都转身答礼,和亭说“道长请自便。我们先在前边瞻仰瞻仰,待会儿才去后面呢!”
和亭见老道走后,笑着说“这是朝咱们化缘来的。这里的道士们除了每逢初一、十五社会时,能收点香火钱,平日里难得有香客来。眼见咱几个来了,你们又一身富贵打扮,这牛鼻子哪肯轻易放过!”
文奇长昌一拍身上,笑道“不巧,今日恰巧没带钱出来!”
班布尔善忙从袖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笑道“奴才却不敢同万岁爷相比,走到哪里,也须带点银子。”
和亭道“可惜太大了,一两银子可买一百三十斤上白细米,全部给出去可能被人疑心。”
说着接过银子握在手中,双掌一使劲,“咯嘣”
一声,那银子早断成两截。他把大的一截丢还给班布尔善,掂了掂小的道“怕有二十两吧,这已算得上阔香客了。”
班布尔善见他功夫如此了得,心下不禁骇然,更增了几分忌惮。口中笑道“虎臣这一招,没有千斤之力怕是不成,不过这又不是临潼斗宝,何必如此呢?”
文奇长昌今日邀班布尔善至此,是专为查考他的。他到底是自己的本家兄长。如还念兄弟之情,互相说合了,也就罢了。谁料这班布尔善只是装痴作呆,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不由心里有些烦躁。便道,“这个鼎看过了。那边廊下捏的有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泥塑故事儿,一多半毁了。下余的倒不知怎么样,不如瞧瞧去吧。”
班布尔善察颜观色,已知文奇长昌之意,心里冷笑一声。他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道士过来,手里托着土黄袱面儿搭着的茶盘,上面三杯清茶正冒着热气。遂笑道“虎臣,应了你的话了,快打银子吧!”
便抽身跟着文奇长昌到东廊下看故事儿。
这里和亭把银子放在茶盘上笑道“小仙长,茶我们是不用的;你拿了这银子去吧!”
说完便欲回文奇长昌跟前;却瞧见伍次友撩着长衫前襟兴致勃勃地拾级而上,在错金鼎旁转来转去仔细推敲。苏蕊随后紧紧跟着,却似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张皇四顾。和亭蓦地一惊,回头看文奇长昌和班布尔善正逐个儿品评塑像,便悄然退了过来。苏蕊也早瞧见了,撇下伍次友,装作无心的模样凑了过来。
二人折至西廊断垣后头,和亭小声埋怨道,“我的姑奶奶!这叫办的甚么差使?这边应付着一位混世魔头,你怎么又带了一个大白金星。这怎么办?”
“你倒说的好!”
苏蕊道,“索府的人都调出来在这左近,关防都快出空了。他要来,我是家奴的牌位,能拦得住了?还不快想法子,只顾埋愿呢!”
和亭紧锁双眉,半晌才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味躲着不是办法,就索性见见我想也没甚要紧。”
苏蕊道“就怕这位伍先生一嗓子喊出‘龙儿’来可怎么办,”
和亭笑道“大不了揭破了——你别出声,机警着点,瞧我的眼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