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她不能以这个理由回绝谭夫人。
一来,她怕母亲起疑,调查到她和潘佑宜暗自资助流民、老弱妇孺,还准备开办善堂的事。二来,她知道母亲有多么敬仰锦瑟夫人,她不忍心叫母亲失望以至于连去见锦瑟夫人的心情都没有。
于是,谭秀林维持着温婉的笑容,点了点头。
哪怕她对讨教琴艺兴趣不大,哪怕和潘佑宜一起帮助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是唯一能令她开心的事,她也还是答应了谭夫人。
拜别谭夫人,踏出沁雅院回往莲居的路上,谭秀林又在庭院中瞧见了谭梓茵,对方手捧着一罐子的蝴蝶,又开始颐指气使的吩咐仆役去捕捉萤火虫。
谭秀林暗暗摇头,白日里怎会有萤火虫出现,想来只是四妹又因她自己的异想天开去为难下人们罢了。
可是看着谭梓茵嚣张的姿态,谭秀林却莫名生出些许羡慕。
谭梓茵向来行事随心所欲,今天见到舞姬跳舞美丽,便吵着要学跳舞;明日听到琴师弹琴动听,又闹着要学琴艺。
她的爱好一天一换,到最后,一样东西也没学成。
但无论是她的生母叶姨娘还是谭老爷,都从不苛责她,最多只是笑骂她几句。
“阿秀,你是谭家的大小姐,你父亲看重你,所以才严厉管教你,不然你看看你那群妹妹,尤其是谭梓茵,全县谁人不知她不学无术且嚣张跋扈,这名声一出来,谁家还肯相看她?”
谭夫人的言语犹在耳边:“你父亲若是真的对她上心,怎会纵得她如此?”
可是,四妹不学无术,父亲照样疼爱她,而她嚣张跋扈,本就是父亲给予的资格。
人人都说,谭秀林是谭老爷最重视的女儿,谭老爷自己也常常说谭秀林是他的骄傲。
但谭秀林知道,这不是真的。
她得到谭老爷的看重,是因为她是美名远扬的才女,是因为她精明能干又懂事——她为了养成这些才能付出了无数心血,才将自己塑造成谭老爷和谭夫人的完美女儿。
而谭梓茵,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谭老爷的宠爱,即便她看起来不是‘谭老爷最重视的女儿’。
在谭秀林看来,谭梓茵得到的才叫做偏爱。
“那些说我和你们谭府婢女私通的传闻都是一派胡言,秀林,你当是了解我的,我怎会……”
是啊,她是了解陈锐的。
所以在见到他的目光屡次停留在三妹身上的时候,谭秀林轻易就捕捉到他满脸真诚当中掩藏的一丝心虚。
她若有所思的转过身,头一回认真的打量起三妹的容姿。
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怯怯的唤她‘姐姐’的小姑娘,面容已经褪去青涩,成长为清秀动人的少女了。
唯独身量,似乎并没多少变化,仍然娇小玲珑。
谭秀林下意识的想起那条私通的传闻,心下一惊。
陈锐效仿他那群书生好友,一向清高自傲,莫要说府上没有文化的婢女,就是学艺不精的四妹,他也时常出言讥讽,谭秀林一开始不在意那些传闻,是因为她不相信陈锐会看上府上的婢女。
但转念一想,若那个传闻中的女子,不是府上的婢女,而是——
谭秀林的目光停留在谭雨淼身上,她三言两语就将陈锐打发走,待莲居中只剩她和谭雨淼二人时,她突然开口问道:“这个月初八的晚上,你在哪里?”
“自然是在我自己的院子里。”
谭雨淼带着一脸不似作伪的疑惑,反问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谭秀林并不作答,而是喊了自己的心腹来,让她去询问初八那日晚上守门的府卫:“前门、后门的府卫,都要一一询问,所有出府的人都不容遗漏。”
“姐姐。”
谭雨淼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她脸色有些苍白,用祈求的眼神看了谭秀林一眼。
谭秀林叹了一口气,她挥挥手让心腹退下,而后喜怒难辨地看向谭雨淼。
“我不知陈锐怎会对我起那般心思,他说他喝醉了情难自禁……”
谭雨淼哭得不能自抑,她语气痛苦地讲道:“姐姐,谁遇到这种事都能想着报官,但我却不能,因为一旦事情传扬出去,陈家会解决一切,陈锐什么事也不会有,可是我呢?我会被父亲拿白绫吊死!”
谭秀林秀眉蹙紧,她双目紧盯着谭雨淼,想要在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却只见到一派苦痛之色。
霎那间,她的心脏像被无数根小针一齐扎下那般泛起尖锐的痛感。
这时候,陈锐去而复返,他不再撒谎掩饰,而是跪在地上祈求谭秀林的原谅。
谭秀林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眼底藏着凛冽的杀意——她头一回想要用流血的方式解决事情。
她不在意陈锐的背叛,实际上她也不认为那叫做背叛。
他们仅有一纸婚约而已,从谭秀林见到她这位未婚夫的第一眼起,她就能够预见嫁给对方后的生活——像谭老爷和谭夫人一样,说好听点是相敬如宾,实际上却连彼此的死活都不在意,唯有利益的牵连。
谭秀林对那样的生活毫不向往,和陈锐订下婚约只是她作为谭家长女的责任,因此假如他和谭府的婢女有牵扯,谭秀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谭夫人从不与谭老爷的姨娘们争风吃醋一般。
但那个人是谭雨淼,是谭秀林真心疼爱关照的三妹,陈锐怎么敢糟蹋她?
谭秀林怒意上头,她走到陈锐面前,俯下身,伸出右手,用尽全力给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她瞧见陈锐面带薄怒,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冷笑了一声:“你给我滚,再也别想借着探望我的名义来接近三妹,还有,管好你的嘴巴,要是我听到什么对三妹不利的风言风语,我就让你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