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热里夹寒,宫娥生恐昭华公主受凉,于是公主午后休憩时也会给她添床薄被。
昭华公主却觉得这被褥有些闷热了。
她拨开了被褥,散去烦人的燥热。侍从们怕打搅了公主午睡,都在外殿伺候。
昭华公主轻盈的来到了几边,提笔在白绢上写了荧惑守心四个字。
她怔怔瞧着这几个字,年轻的面容也不觉透出了几分凝重。
在二十四年前,刚刚安宁十来年的大胤天空,就生出这样异象。
一颗火红的妖星明明暗暗,在心宿飘浮不定,故名曰荧惑守心。
那是不吉之兆,是天下将乱之征兆,也是历来帝王忌惮恐惧的异相。
昭华公主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从堂兄祁哲口中听来。
堂兄是吴王世子,一向与太子交好,又得父皇母后爱惜,所以性子未免骄傲了些。那年春日比试,祁哲自矜箭术出众,自以为骑射能拔得头筹,可卫玄却赢了他去。
卫玄赢了也罢了,别人都说卫玄性子骄傲,哪怕知晓吴王世子圣前受宠,也是不肯谦让。
堂兄本就愤愤不平,闻言更怒,于是便提到了荧惑守心。
那一年赤红的妖星在天空吞吐光芒,卫氏则诞下一子,便是卫玄。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卫玄乃是个妖孽。
昭华公主虽一向跟祁哲亲好,那时也不免生出忿怒,替卫玄不平。她的目光无视其他人,不可遏制的落在了卫玄身上。
卫玄虽拔得头筹,可身边却孤零零,并没有别人。别人都簇拥在太子哥哥身边,也就是在祁哲身边,因为谁都知晓太子跟吴王世子要好。
堂兄还说了别的,他说卫家并不忠贞,其父卫衍其实是想要附逆。但卫玄亲手杀死父亲,护住卫氏名声,向朝廷表了忠心,却害的卫家满门惨死。可卫玄却拿着这样好名声,来胤都换前程。
那些话当真是匪夷所思,卫玄赶来胤都京城时才十四岁,那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杀性,又有那样的冷静?
等昭华公主大一些,方才懂了。彼时父皇安排卫玄成为太子亲随,是想储君攒下属于自己的根基。那时吴王世子乃是太子心腹,自然对卫玄生出了些敌意。
太子哥哥那时听着这些议论,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储君,没必要为身边之人争执站队。御下之道就是如此,要下面的人赶着讨好于他。
彼时卫玄虽有名声和出身,又或者有一副艳动京城的好皮囊,可毕竟是颗孤子,太子对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卫玄也没如何恼怒,是淡淡说道:“这些不过是谣传,世子不必听信。”
他的双眼如沉沉的深渊,瞧不见底。
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来。
那件事情确实是祁哲无礼,做得过分。可在昭华公主印象里,堂兄并不是坏人。祁哲口无遮拦,行事率性,但也很少记仇,且出手阔绰。那日他对卫玄言语不当,可很快就抛诸脑后,并不放在心上。
自己后来扯着他衣袖,让他不要再为难卫玄时,他漫不经心说早忘记了。堂兄是个随性的人,只要能讨他欢心,便是一个内侍或者宫娥,都能得到厚赏。他每日跟太子驾着牛车逛遍京城,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等着他去享乐。
至于他对卫玄的侮辱,大约就像是一阵风似吹过,早在心里不留痕迹。
可卫玄呢?
她不觉得卫玄能忘记这样的屈辱,联想到后来种种,她觉得卫玄心思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堂兄跟他们都姓祁,本来是一家人,大家笑笑闹闹,也是相亲相爱。
可后来这一切,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何时,太子哥哥跟卫玄越走越近,反倒跟堂兄生出了诸多龃龉。
甚至私底下,太子跟自己抱怨过吴王世子不知礼数,对储君不够尊重,且吴王世子还时常夸耀财富。
卫玄并不像是善用心机的人,但他总是不动声色,让事情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然后,就是吴王世子祁哲的死。
那年昭华公主已经十二岁,她寻太子哥哥玩耍,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些极激烈的争执声。
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些争吵声也戛然而止。
当昭华公主推开门时,就看到了堂兄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房中的另一人是太子祁昌,他身躯在发抖,手里还抓着一副沾血的棋盘。
她瞧得脑子一片空白!
那好像是一场意外,堂兄和太子哥哥下棋,因为祁哲言语无状,惹怒了太子,竟让太子用棋盘将之活活砸死。
她那已被立为储君的兄长面上有尚未全然褪去的忿怒和戾气,可眼底却渐渐浮起了惊恐。
怎么会这样呢?
太子哥哥虽谈不上宽仁,可也不是这样暴戾之人。
昭华公主瞧着这一切,她恍惚间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场梦,一切都并不真实。
这时候卫玄却来了,他沉静得向一泓深潭,对兄长说道:“太子,这件事情容我来处置。”
昭华公主怔怔瞧着这一切,看着眼前种种像是荒诞故事一般发生。
吴王世子已经满头是血,没有呼吸了。自己的兄长好似反应过来,松开手掌,任由带血的棋盘滚落在地。她看着自己哥哥向前一步,紧紧握住卫玄手掌,沙哑说道:“好,阿玄,如若你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我必定,必定会记在心里。”
那一刻,昭华公主却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她想到四年前,吴王世子说卫玄诞于荧惑守心,出身不吉利,还说卫玄弑父,害死全族,然后眼珠也不眨来胤都表忠心。世子嘲卫玄心思深,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言语里竟无半点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