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手抚屏风,却是若有所思。在她知晓京中尚有相似案子时,她心尖儿便浮起了一缕古怪。
一般而言,这样杀人风格鲜明的凶手,在挑选受害者时,都有特有圈层的癖好。秦玉纨觉得第二个死者也是家伎之流,也不能说这个揣测没有合理性。
两个月前的莺娘死在了暗巷之中,掩在东市的污水暗渠里,凶手对莺娘是不够“重视”
的。
如果血淋淋的尸体是一件作品,那莺娘那具尸体显然不是凶手满意之物。不似今日死去的邓妙卿,那具尸体是高悬于树上,离人来人往的官道不远,巴不得被人第一时间留意。
若是同一凶手,凶手杀害莺娘显然并不是觉得有趣。于是谢冰柔便有些怀疑,第一个死者是跟凶手有些仇恨过节的。
通常连环杀人案里,第一个受害者总是会透出更多讯息。可惜因为莺娘是个家伎,当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又过去了足足两月——
这时候章爵却向着谢冰柔这样望过来。
隔着屏风,他也瞧不清谢冰柔样子,只隐约可窥一道婀娜身影,身影极是清丽可人。那屏风缝隙处,一张雪白俏丽面颊若隐若现。
那女郎显然是对案情极为关注。
一瞬间,章爵眼底似有锐光一吐。
这时节,整个大胤都城尚不知晓,这样的血色迷雾也不过刚刚开始。
两个月前莺娘的死默默无闻,可邓妙卿的死却很快传遍了京城,连带两月前莺娘之死也从水底翻出来,成为了供人咀嚼的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这样的议论也传入了杀人的他耳中。
他人前一如往常,可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缕欢喜!这全城的热议是对他莫大的奖励,令他得到了某种变态的极尽欢愉的满足,就好似他故意将邓妙卿的尸体挂于高处一样,无非是为了让别人多窥两眼自己血淋淋的作品。
在极欢喜亢奋时,他面上虽是波澜不兴,却不觉伸出手指摸摸自己腰间的玉环。
这样极细微的小动作彰显出他内心的得意。
凶手腰间的玉环是上等美玉所制,莹润剔透。就像谢冰柔从女尸配饰窥出其高贵出身一样,他这个凶手本也是一个贵族,也是有佩戴好玉的资格。
他当然也会记得那日现场出现的那个小女娘。那时他看对方脸生,并不知晓对方是谁。
可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他已经知晓那个小女娘的身份,是谢家那个养在姜家的五娘子,刚刚从巴东郡接回来的那个。
他人前颇多隐忍,可回到家中,便有一处可以放松。他家中有一处密室,便是忠心服侍多年的老仆也是不知。
这里没有别人,才是他真正的天地,他才好似能喘过气来,甚至可以卸去人前的伪装。
这密室之中,如今有了一幅画,画中的女郎就是当时窥见的谢冰柔。
他善于丹青之技,画中的女郎也是形神皆备。
他的手掌慢慢抚摸上了这副画,呼吸也变得粗促起来。
那手指抚过谢冰柔的面颊与眉眼,他禁不住想,若将这谢五娘子杀了,是否整个京城的议论就会沸腾起来?
009
京城里议论纷纷,也将这个血腥的故事吹入了宫闱之中,令昭华公主也听闻一二。
邓妙卿的死让昭华公主生了惊讶,因为邓妙卿于她而言也是个眼熟之人。纵然两人并没有什么很深交集,却也使得昭华公主生出了几分怜悯和感慨。
但也尚不至于恐惧。
十六岁的昭华公主也许是京中最尊贵的女娘,她是元后幼女,自幼受宠,还有品阶以及封地。而她之所以没有开府移居,也不过是父母不舍,想多留她几年。
这皇宫有南军卫尉把守,近则有宫娥内侍伺候。于是那些血腥与凶险,便离昭华公主很遥远。更何况别人都说,是邓妙卿自己抛开婢女,私会情郎,所以才会招惹这样的祸患。
午后时分,阳光撒在了廊道上,檐铃被清风吹得叮叮咚咚作响。每逢这个时候,昭华公主都不免要小憩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脑内却浮起了一个念头。能让邓妙卿这样贵女看中的情郎,大约也不会很差?她与邓妙卿虽交往不深,印象里这个邓家女娘却是个端庄、拘谨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情郎能让邓妙卿情难自禁,私下相会?
想到了情难自禁四个字,昭华公主面颊之上蓦然浮起了一层红晕,恍若被涂上了一层胭脂。
她昏昏沉沉坠入了梦乡,然后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才六岁,在花园里玩耍时,便撞见一个削瘦高挑的少年。
那时卫玄年十四,彼时薛怀在楚地作乱,卫氏不肯依附,故而被逆贼屠尽全族,只走脱一个卫玄。
十四岁的卫玄逃来京城时候已经瘦脱了相,可也仍俊美出奇,只是或因经历缘故,不免有些沉默寡言。
那是卫玄第一次入皇宫,被六岁的昭华公主撞见。
昭华公主年纪虽幼,却看出了卫玄的不开心,于是让卫玄张开手,将一颗糖果放在卫玄的手掌心。
那时候的她,是大胤皇宫最可爱的小孩子,出落得甜美可爱,也让她无往不利。
可卫玄却将那颗糖还给她,对她说:“公主,微臣从不吃糖。”
他嗓音很沉,很定,自己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脸孔因逆光浸润在一片阴影里。
昭华公主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瞧见他唇瓣一开一合,似跟自己说些什么。
卫玄在说什么呢?
然后昭华公主就从那个梦里醒过来。那梦里虽没什么血腥可怖的事,却惊得昭华公主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