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人”
四个字,咬音极重,如沉金冷玉。
看不懂门道的人,还以为沈春芜与顾绾关系深笃,情同姊妹。
但懂得内情的人,此一刻勃然变色。
顾绾噤若寒蝉,饶是再迟钝,她也听明白了沈春芜的话中深意。
沈春芜明面上是在感激她,但实质上,很可能是知晓她投了毒药!
她她他,她是到底如何知晓的?!
顾绾原本是这样想的,假令沈春芜怀疑投毒的人是她,她可以嫁祸给那个送膳的宫女,或是嫁祸给御膳坊,总归罪咎轮不到自己头上。毕竟,沈春芜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偏生沈春芜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半句指摘之词未曾说,还出言感激自己!
根本让她捉摸不透!
顾绾不懂沈春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想要挣脱开她的手,谁料想,又听她说:“也多谢顾姑娘昨夜的忠告,让我知道是何人在饭菜里下了毒,让爱犬拉了肚子。臣女吓得不轻,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仲太后听出了端倪,沈春芜明面上是感小恩,实际上是告大状。
至于投毒……
仲太后不着痕迹地睇了宋明潇一眼,宋明潇看着没有任何异常,但在袖裾下,在暗暗抠指甲。
顾绾悉身沁出潸潸冷汗,挣脱开沈春芜的手:“王妃说得是哪里话,我怎的一句都听不懂呢?”
顾绾竭力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当下也不敢和宋明潇裴照月对视了,生怕她们会受了沈春芜的挑拨离间,而怀疑自己。
这时,听一道娇媚的声音说:“不过是鬃犬吃坏了东西,如今康复也就没事了,区区小事,王妃但凡有些眼力见,私底下解决就好了,何必捅到翠寒堂里,碍了太后娘娘的喜气呢。”
说话的人,有着画眉鸟般清越的嗓音,态度凌人倨傲,不怒自威。
沈春芜睫羽颤了颤,听出了对方是温贵妃,冠居后宫四妃之首,也是裴照月的舅母,地位矜贵。想起第一次去慈宁宫时,这个女人给她留下了张扬妩媚的印象,温贵妃有着与她的姓氏截然相反的性格。
仲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温贵妃的说法。
魏红缨是个耿率的性子,头一个不服,并不买账:“什么叫区区小事?这头鬃犬可不是普通的家养犬,边陲将士追剿潜伏在外的敌国将士的时候,都是用鬃犬上阵的,它可重要了,在将士们心中,如同亲朋!如今有人要毒杀它,无异于是毒杀边陲将士,这是一桩重罪,关涉国本,岂能说私了就私了?”
温贵妃没料到平素说话结结巴巴的魏红缨,居然会公然顶撞自己。
还有,杀犬等同于杀边陲将士,这是个什么歪理譬喻?
沈春芜心中也有惊叹,昨午马车铺毡一叙,魏红缨竟是有了很大的变化。
有个好朋友为自己撑腰,真好!
沈春芜适时道:“魏姑娘所言在理,鬃犬同漠北铁骑那十万边陲战士一样,乃属大楚之荣耀,王朝之砥柱,王爷将它送给臣女,臣女便受了守护荣耀之委托,岂敢有一丝松懈,如今遭有心人有意陷害,臣女左支右绌,难查真凶,恳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
这番话攀扯到了三尊大佛,那不就是什么小事了。
沈春芜口才如此了得,从一头鬃犬中毒之事,上升到了大楚荣耀这种高度上,这是宋明潇等人始料未及的,她的反应与众人所期待的根本不一样啊!
第一次在慈宁宫见沈春芜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柔柔弱弱、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当时还诉苦说襄平王苛待她云云。
如今哭也不哭,话辞还如此犀利!
宋明潇心下震愕,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沈春芜。
关涉到襄平王与国本,那就是前朝之事了,温贵妃作为后宫掌权者,饶是腰杆再硬,此际也不好贸然开口,隐晦地看了仲太后一眼,仲太后仍旧压着额心不响。
燕皇后这会儿温和开口:“听王妃的解释,还算合情合理,这一桩事体,本宫给你做主,鬃犬遭受毒害,你可有中毒的凭证?”
沈春芜吩咐奔月入内,奔月递呈上一张诊方和药笺,燕皇后接过一看,有些愕讶。温妃和众妃凑前一看,亦是纷纷变了脸色。
“这牵机药究竟是一种什么毒,臣女是不太明白的,符医正只说吃了后会腹痛,四肢畸蜷,疼症如肝肠寸断,听着就好生吓人。”
沈春芜面露忧色,捂着心口:“此前有顾姑娘给的通泻药物,再加上符医正开的药方子,爱犬适才消了疼症。上面的诊方,出自符医正之手。恳请皇后娘娘明鉴。”
年轻一辈可能不了解牵机药,但太后皇后和嫔妃们不可能不清楚,这可是宫中禁药!
为何会是禁药?因为它的毒性比常用的鹤顶红还要烈上百倍!
此毒并不常见,乃是西夏才有的奇毒。
按理来说,牵机之毒,是根本无药可解的。
符叙盛名在外,众人都知晓他医术高超,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解了牵机药的毒!
并且,只用一夜的时间就解了毒!
这句话显然吸引了仲太后的注意力,药方递呈到她手上之时,她审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闻舟新妇,你说此毒,乃是符叙所解?”
能得到太后的回应,沈春芜微微红了眼眶:“是的,符医正医者仁心,且妙手回春,爱犬才能真正转危为安。”
方子上也是符叙的字迹和官印,这个根本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