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又又一昂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把我骗走。”
程澍礼云淡风轻地跟她斗嘴:“可乐也不要了?”
棠又又怔了怔:“寨子里不是有小卖部吗?”
程澍礼说:“你又不是只喝十瓶。”
说完,程澍礼深看她一眼,低头拿起钢笔继续工作。
棠又又坐在原地望住他,从她的视角望去,程澍礼低头时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下,似是月下照水的山峦。
周围杂草蔓生,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独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很安宁的感觉。
视觉没来由在时光中回溯一瞬,棠又又恍惚了下,她敛起情绪不看他,再度转身跟小狗们玩儿到一起。
雨声悄无声息变小,程澍礼潜心在眼前的工作,手中钢笔簌簌不停。
卓客放完探空气球回来路过试验田,看见草棚里坐着的程澍礼,远远打了声招呼后跑过来,他没打雨伞,戴着斗笠披着雨披,挟着一身水汽钻进草棚。
进来后,他先是快速抖落几下身体,雨披哗啦啦的响,雨水溅到地上的几只小狗,小狗们忌惮他的高大,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汪了他几声。
卓客弯腰想拍下叫的最凶的那只狗的脑袋,手伸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赶紧收回,转而轻柔地摸了摸狗头。
即便这样,棠又又还是生气他欺负小狗的事,一挥手朝卓客后脑扔了个水团。
卓客粗心大意的只当是草棚子漏水,扬手一摆雨披大剌剌坐下,他来没别的事儿,就跟程澍礼聊聊天:“雨天还专门跑下来?”
程澍礼说:“最近雨水多,过来看看水稻的生长情况,你那边怎么样?”
说到专业卓客绝不含糊:“川乌收割完了,亩产量比预估的高百分之二十七,质量也不错,比去年能多卖八毛钱,农业局那边打算大批量投入种植。”
程澍礼在纸上记下这个数据:“石斛基地呢?”
“我跟农业站的特派员一起去看过了,让等雨季过去就补新苗。”
“尼莫阿奶家的新苹果园选在了松里峰,站里还有多余的气象监测仪吗?”
“回头我给找一套,实在不行买新的。”
说完这些,卓客突然身体凑近,神秘兮兮地问程澍礼:“程教授,你猜我这几天去干嘛了?”
程澍礼不懂他的明知故问,头都没抬:“你不是去萨玛祠了吗?”
自从那天两人从学校回来之后,卓客总感觉自己无缘无故地发冷,肯定是那山上不干净,让他撞了邪祟,所以近两个月来,卓客时不时会跟老金请假,要去萨玛祠里拜一拜。
卓客说:“我托人给我打听了个很有经验的苗族女巫,让她给我用八字算了一算,真是不看不知道,看完把我自己都吓坏了,你猜为什么我总遇上怪事儿,还老觉得冷?”
程澍礼跟着问:“为什么?”
卓客低眉垂眼,言色郑重的一字一句道:“得罪狗了。”
他身后,棠又又紧跟着冷嗤一声。
“起先我也不信,但是她说的特别准,她问我觉得冷的时候,是不是正好身边有狗,我一想还真是,然后你还记得我之前栽的那几棵索玛花吗?”
提到这个,卓客大有忿忿之意:“就咱们从学校回来第二天,全都涝死了,但我明明记得那天夜里雨不大,我就围着那树转,结果真就发现旁边草丛了一堆狗粪,肯定是它们朝我花撒尿了!”
为此,卓客理解了当初老金的做法:“真神了,怪不得老金要找道士过来。”
他说完,程澍礼沉默了好一阵子,看向他的眼神不可言说。
怪异,惊讶,不解,如果细看,甚至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同情。
他问卓客:“那你对狗干了什么?”
像是终于被问到正题,卓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亢奋:“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我不是这辈子跟狗结怨!而是上辈子的纠葛!苗巫说我前世总欺负小狗,得罪了犬神,所以才被降下惩罚的。”
听到这,程澍礼愈发觉得离经叛道:“怪力乱神只能图个心理安慰,如果你真的觉得身体不舒服,最好去看医生。”
这么一说,卓客陡然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堪称是马克思亲传大弟子费尔巴哈转世,索性问他:“程教授,您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人有前世,那你信什么呢?”
程澍礼和棠又又异口同声:“信科学。”
闻声,程澍礼微一偏头,目光轻轻望向卓客的身后,棠又又坐在泥土坡上,微扬起头,还在闭眼感受她以为的自然的气息。
细雨中的大地是朦胧而模糊的,无数色彩在天空晕染,山林顶天而生,和天色融为一体,飞鸟成行留下白影,吊脚楼在山峦里若隐若现,绿色在稻田里潺潺流淌,带来灿烂的生机,偶尔有微风,眼前的风景像是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
一切的正中央,棠又又安静坐着,蓝色的裙摆在脚边铺开,她仿佛是从画面中破土而出的花朵,在斑斓中开的鲜明而蓬勃。
小狗们和她打闹,棠又又想抓其中一只却落了空,身体一歪从坡上滚了下来,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脸上笑容非常的肆意自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卓客滔滔不绝兀自说了许多话,直到他察觉程澍礼的走神,边叫他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你看什么呢?”
在卓客的视野里,六只小狗正乐此不疲地玩迭迭乐,一只接一只地努力攀爬,形成一座摇摇晃晃的小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