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又又小声地问:“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
程澍礼眉峰微蹙回忆了瞬,“她的足迹几乎踏遍整个中国大地,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猜她最喜欢哪里?”
棠又又轻轻摇了摇头。
程澍礼说:“在你脚下。”
听见这话,棠又又低头看去,湿黄的田埂遍地都是泥泞,稻穗被雨水冲倒,穿过她的脚尖,落了一地米白的稻花。
棠又又重新看他,问:“我脚下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
程澍礼语调愈加温和:“我奶奶说,书本上的知识固然重要,但是只有真正用脚步去探寻,才会发现我们朝夕相处的地方,其实比文字写的更加辽阔。再宏大的科学研究,最后都要走到细微的地方去,对地理学来说,可能是一朵花,一棵树,或者一块岩石,它们记载了每个地方的生命,这些生命不尽相同,它们有些波涛诡谲,有些平平无奇,可正因为它们不同,人类行走在天地之间才不会觉得孤独,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才特别珍贵,特别美好。”
“所以又又。”
程澍礼的眼神是柔软的,像带着暖意的风,“你不要害怕。”
“不管是飘着炊烟的乡野村落,还是崇山峻岭大江大河,无论你去到哪里,这片土地上多的是淳朴善良的人,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的地方。”
好像是第一次听程澍礼说这么多话,棠又又忘了要回应,她的目光静静停驻在他身上,雨伞倾斜向她,雨水飘落到程澍礼身上,打湿他的发梢和肩膀。
四周无穷静谧,程澍礼面容清俊平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安然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棠又又听见一个声音,那是风的流动拨开云朵,阳光散下来,从天空到大地,雨水泼向漫天旷野,万事万物都被阳光照成淡淡的粉橙色。
时间过了许久,棠又又才想起来说:“程澍礼,你奶奶一定很受人敬仰。”
“是,而且我大伯和我爸也受到她的影响,后来学了地理。”
“那你怎么不学?”
程澍礼哑然失笑:“我比较叛逆,喜欢天上的云。”
棠又又从伞下探出脑袋,看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天上的大白云?”
程澍礼说:“不止是大白云。”
面对她一无所知的眼神,气象学副教授程澍礼恍然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小白学生对话,他有些犯难地皱下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最后,他决定手把手从头教起。
他移开雨伞,下巴一昂,示意高耸在山头上方的厚厚的积云:“那个长得像花椰菜的叫秃积雨云,常常是由于空气对流运动增强,浓积云云顶向上垂直生长,达到冻结高度之后发展而来,一般这种云,就会形成降雨。”
棠又又似懂非懂地点头:“浓积云是什么?”
程澍礼几乎不用思考:“是秃积雨云的前一种形态,它体积很大,轮廓清晰,因为是由强烈的上升气流形成,垂直厚度远远超过水平宽度,甚至能在空中向上延伸1600多米甚至更高,很像一座高塔,所以有时它也叫塔状积云。”
“傍晚的时候,由于陆地上的热对流迅速减少,这种积云可能会消散,但如果在海面上,大海释放白天所吸收的热辐射时间比陆地长,浓积云会一直生长到半夜。”
“所以如果看见云的高度比宽度要大得多,那很大概率会下雨。”
他们站在田埂上,对着一朵云不知讲了多久,直到积雨云流转变换为成熟的鬃积雨云。
棠又又提了很多问题,程澍礼从专业角度一一为她解答,他神情认真,措辞严谨,但也不忘照顾棠又又的理解能力,讲出来的东西都简洁易懂。
棠又又渐渐听入了迷,丝毫没有像之前一样,一听他讲知识说道理就头疼。
棠又又发自内心地表扬:“程澍礼,你讲课的样子一点都不古板。”
程澍礼愣了下,为自己正名:“我不是古板,是信奉科学。”
“好好好。”
棠又又滴溜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学着他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信科学。”
听她这声音,应该是心情不错,程澍礼没来由松了口气。
转过身,棠又又继续迈着步子朝前走,程澍礼踩在她并不存在的脚印上,时不时还要等等腿短的小狗们。
棠又又问:“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最喜欢什么云?”
程澍礼说:“九号云朵。”
棠又又疑惑重复:“九号云朵?”
程澍礼语气如常:“九号云朵是爬升得最高的积雨云,所以在国际上它有个不成文的含义。”
“是什么?”
“最幸福的地方。”
棠又又笑:“没想到我们程教授还挺浪漫。”
程澍礼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浪漫远非如此。
几年前还在做野外研究时,程澍礼跟着中国南极科考队去到南极洲,那是世界最冷、风力最强,同样也是风暴最多的陆地,他在那里待了足足两个月,感受过连续的极夜,看到了绚丽的极光,也在晴朗时,和企鹅一起在雪地漫步。
而最让他着迷的,是那里最极端最恶劣的气候,酷寒和极燥,强烈的温差,还有能要人命的飓风。
宇宙浩瀚,人类渺小,有太多尚不能完全解释的自然现象,如同星辰般璀璨诱人,也正因如此,人类借着科学的力量,仰望星空、探索自然的举动才显得格外勇敢。
作为气象学者,程澍礼常年钻研大气规律,他想,如果天空中的云朵发生了新的变化,他作为第一个知道并理解的人,能将这些变化告诉地球上的人,这份传递新知、连接天地的使命,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