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
殷明垠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会是宽仁的储君,体贴的夫君,予她足够的尊重与爱护。我们的未来还很长,瑗儿早晚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怜悯都留不下来,偶尔想起你,也只会是那个大狱里脏污恶臭的囚犯。”
“皇兄,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孤期待着那一日到来。”
殷明荆瞳孔颤动,赫然睁圆了眼,喉咙里发出撕心泣血的低哮,近乎怒不可遏向他扑来,锁链拽住他的手腕和脚踝,一瞬将他拖了回去,衣衫凌乱狼狈跌在原地。
“当年景妃男子之身,偏偏要抢我母妃的恩宠!他明明不需要父皇的爱,为何要抢我们母子的东西!还要怀上你这个孽种!你可知每一个日夜,我与母妃如何度过!”
殷明荆嘴角溢血,双眼通红:“我看着她一日日地哭,一夜夜地守,父皇却陪在那个虚与委蛇的贱人身边,期盼着你的降生!景妃欺骗的何止是父皇,他带给我和母妃何等的痛苦,岂是你能理解的!”
殷明垠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唇边只扯出一丝嘲讽,长袍曳动,踏出了大狱。
在他身后,愤然泣血的人拖拽着枷锁,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殷明垠,你已经赢了,何必如此折磨我!”
“你到底要关我到何时?!如此惺惺作态,你不如痛痛快快了结了我——”
“最好的伤药,太医院会熬好了每日按时送来,”
少年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平静又足够残忍,“毕竟您是尊贵的太子,我大夏国库丰盈,吊着你这条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兄……你又何曾给过我痛快呢?既然纠缠上了,这辈子便一直纠缠下去吧。”
“对了,贵妃不知你还活着,她如今囚在凤瑶台,日日啼哭,哭坏了眼睛,也哭坏了嗓子,你听见了吗?”
脚步声远去了,大狱中短暂寂静,而后爆出凄厉的嘶喊与诅咒。
殷明垠踏出大狱,天光一瞬扫落,照在他的身上,白色蟒袍辉光闪耀。
他抬头望了望天,好似又看见了昔往冷宫里,那个会抱他到膝上,逐字逐句教他读书、练剑的皇长兄,终是闭了闭眼,衣袂拂卷在狱卒恭送下离开。
大狱宫墙外,树影婆娑,铺满墙隙。
小苹自墙下阴影中走出,瞧了一眼太子的背影,带着身后提饭盒的紫衣太监,二人紧接着进了大狱,将东宫的腰牌交予狱卒手中。
“太子妃殿下……给废太子送饭?”
狱卒神色古怪,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八卦,这位都已嫁了人,怎么还惦记着前太子。
“太子妃的意思,自然便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小苹站得端直,冷声训斥,“太子殿下都没说什么,难不成还得跟你交代?”
“小、小的不敢!只是太子殿下方才离开,小的才多嘴问一句,姑姑别生气,这便引姑姑进去。”
小苹侧头与提饭盒的太监交代:“你去吧,殿下要转达的话,务必说得清楚明白。”
“是。”
那人一躬身,在狱卒目送下,提着饭盒往前去了。
踏进大狱深处,重重监牢鬼哭狼嚎之t声此起彼伏,阴风就地盘旋,只进不出,寒意就像往骨子里渗透。
缪寅抬首张望,来到狱门前,轻手轻脚放下了手里漆红色的饭盒。
他双手哆嗦,颤巍巍抓住冰冷的栏杆,看见狱中那人时眼眶霎时通红一片。
殷明荆靠坐在墙下,手腕如枯木垂在一边。
重重锁链封锁,狭小的窗口在地面投下一方细窄的光,他整个人淹没在深重的黑暗里,唇下布着干涸的血丝,偶尔传来几声乏力的咳喘。
缪寅看着,鼻头发酸,泪如雨下:“……殿下……?”
殷明荆闻声慢慢睁开眼,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眉心微皱,良久才认出他来:“是你啊……”
他艰难地咳了两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墙,重新阖上眼:“……当年的叛族之人,你竟然还没死。”
他显然对叛徒没有半分兴趣,阖眼似是睡着了,再没有声响。
缪寅抓着栏杆,浑浊的泪悬在眼下,哑声问道:“这些年……殿下过得可好?”
“陛下圣德,想必待你与贵妃极好,我在京中听说了……”
殷明荆掀起眼睫,冷冷扫他一眼:“与你何干?无事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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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寅得了训斥,也不气恼,脸上仍带着卑微的笑意,好声好气:“这大狱虽比不得东宫,可总归是活着,殿下莫要气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啊。”
他顿了一顿,“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太子之位也好,那位太子妃殿下也好……你都别再惦念了,保重自己最要紧。”
殷明荆烦不胜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缪寅颤了颤,似是被他眼中的孤冷刺伤:“殿下幼时,我还抱过你呢……你可还记得?”
“记是记得,可一个叛徒,不配孤记得。”
殷明荆冷声,“当年孤与母妃也算待你不薄,亲戚一场,若非你做下叛族之事,缪氏也不会将你驱逐。”
缪寅手指发僵,颤微微扣进掌心,眼里又有泪跌落:“叛族……?她便是……这般与你说我……?”
狱中一片静默,良久,缪寅抬袖擦去泪,弯下背脊向狱中人行礼:“叨扰殿下,我这便离开了……”
他年纪不算大,当年也算相貌堂堂,出神入化的诡算之术名动京城,这些年东躲西藏不修边幅,发间斑白,恍然已有老态。
“是银子不够花,还是为了所谓的‘自由’?”
身后骤然传来的话语止住了缪寅的步子,他颤巍巍回身,对上殷明荆深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