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毫不犹豫,吃相不大好看,不像是金贵的太傅独子,更像是饿了好些天的流民。
赵彻问:“你不怕这些糕点里有毒吗?”
沈柏没有被吓到,努力咀嚼,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这里面真的有毒,殿下要让我吃下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
这话很是官方客套,赵彻反问:“那在围场的时候本宫想让你死,你怎么不死?”
勉强填了肚子,沈柏便不再吃了,又喝了两杯茶,不拘小节的撩起袖子擦嘴,说:“殿下既然赐了我银丝软甲,就算想让我死,应该也想欣赏一下我拼命挣扎的样子,若我当真就这么死了,岂不白白辜负了殿下的期待?”
马车不知往哪儿驶着,摇晃的幅度很小,赵彻直直的望进她的眼眸,像一把尖刀,要剖开这具躯体的皮肉,看看里面包裹着的是个怎样的灵魂。
赵彻问:“你对本宫有怨?”
沈柏摇头:“无怨。”
他是一国储君,这些手段都是他应该具备的,妇人之仁不能治国,更不能救国。
沈柏答得太爽快太坦荡坚定,倒让赵彻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咕噜咕噜行进的声音。
沈柏主动出击:“殿下,听闻礼部尚书吴忠义在朝上提议,要派使臣去东恒国给他们的皇室送今年的回礼,我斗胆建议,殿下此次可与顾督监同行。”
赵彻淡淡道:“东恒国一直依附昭陵,由镇国公世子亲自押运回礼已足够体现昭陵对他们的看重,本宫为何要自降身份随行?”
先帝在位时,昭陵的国力达到巅峰状态,周边几个邻国的确要仰昭陵鼻息生存,赵彻言辞之间的优越感并非盲目狂妄,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先帝病重那几年,以太后为首的吕家,丞相李德仁代表的李家,姜德安代表的姜家以及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先皇后代表的卫家都各自为营,分掌了工农士商四大方面。
先帝驾崩以后,恒德帝继位,幸好有卫家财力支撑,恒德帝才能稳住局面,但自从先皇后死后,卫家便渐渐没落,昭陵的商路也日渐闭塞,这几年国库日渐空虚,恒德帝已隐隐有被三大世家架空的迹象。
这个时候的昭陵,已经远不是当初那个八方来朝的鼎盛大国。
但这种实话说出来太刺耳,没人敢说,所有人都抱着侥幸心理,沉醉在这场繁华梦中不愿意醒来。
沈柏没有直接挑明现状规劝赵彻,只是顺着赵彻的话说:“殿下当然不用自降身份,你贵为一国储君,亲往东恒国的确过于隆重,不过你可以装成商队,乘车跟在押运的车马之后微服出巡。”
赵彻挑眉看着沈柏:“你为什么这么坚持想让我离开皇宫?”
因为你只有离开那座满是吹嘘和奢靡酒肉的宫殿,才能看见真正的社稷江山,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
沈柏迎着赵彻的眼睛,眸子亮得像一团火:“先帝做太子时,曾随武宗帝御驾亲征,后又亲自带兵退敌两次,当今陛下做太子时,曾亲自下淮南治理水患,继位三年后,还曾与先皇后一起微服出宫体察民情,他们都不惧深入民间,殿下又为何如此抗拒此事呢?”
昭陵建国三百余年,历代帝王其实都有微服出巡的惯例,不用沈柏说,赵彻都能熟练列举出这些先辈每个人的功勋。
但现在朝中暗流涌动,远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赵彻身为一国储君,一旦出宫,就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变故。
赵彻抿唇思忖,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在几上。
沈柏知道他在考量什么,耐心等了一会儿轻声说:“殿下,明年顾兄就要去灵州赴任了,错过这次机会,殿下若再想出宫,便找不到比顾兄更忠心稳妥的人选了。”
若赵彻连顾恒舟都不能相信,那么整个昭陵,都没有他能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