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递给她两个鸡蛋,示意她拿着,宽慰说道:“这是土鸡蛋,你吃两个补身子伤口才能好得快。对了,你弟弟今日不来看你了?”
落旌接过,抿嘴温柔地笑了笑:“嗯,我阿弟他有事情要忙。”
“那你丈夫呢?”
芳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他来瞧你?”
落旌一怔,记得后来君闲对她说按照她的意思把话带给了段慕轩,而那个男人当时只是沉默了半响,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当时君闲问她:“阿姐,你后悔吗?”
当时她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她不想看见君闲的目光,仿佛她是戏文中被辜负的可怜女子。
思绪被扯会到现在,落旌低头看着手中的鸡蛋,努力地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摇头说道:“我没有丈夫。”
她抿着嘴下床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失态。
芳姑又想说你骗我,可这一次采穗紧拽着芳姑的袖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便是整个病房中的人也停下自己手中的事忘记想说的话看向走入病房中的军官——
“美式茄克,白皮带,锃亮的钢盔还有美式□□!那是新六军的军官!”
人们纷纷窃窃私语着,指着进来的那个军官,“那个就是从缅甸空运过来在南京坐镇的新六军呐!”
采穗激动地小脸都是红扑扑的,她小声在芳姑耳边说道:“娘,那个人就是我总是说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长官吶!”
对众人纷纭的目光视若无睹,走进来的段慕轩将手中两张盖了章的婚书放到落旌面前,朝惊愕的女子笑得几分无奈:“阿落,我还没死,怎么就说你没了丈夫。”
回过神来的落旌下意识地想要落荒而逃,可是眼前的男人就挡着唯一的路。落旌眼睛发红地看着那盖了章的婚书,牙咬得很紧:“……你这叫滥用职权。”
段慕轩看着穿着病服面容苍白的落旌,心疼得揪起,可是他一想到李君闲传的话,心里气不过便冷笑了声,挑眉道:“对!我就是滥用职权怎么了?红纸黑字盖了章,你这辈子都赖不掉的!”
众人都在看着他们,落旌鼻尖红红的,她觉得自己快忍不住眼泪了。于是,她伸手推段慕轩想要离开,可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不大,仿佛怕弄疼了她,可却无法让人挣脱。
段慕轩看着低头沉默的落旌,眼神浓得像一滩化不开的墨,却炽热得灼人:“当初你说过你要嫁给我的!”
他眉目轻触,扇形眼中水汽涌现,“……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阿落,这是当年你给我的承诺!”
落旌眼里仿佛生出了颤动的冰凌花,像秋雾一般浓郁。
好半响,她浓着嗓音缓缓说道:“可我等太久,等得早就失望了。慕轩……你大概不明白,当我被扣在集中营的时候,每天每夜想的就是你能来救我,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起来,带着自嘲的意味:“其实,当年在北平的中央医院里,大夫人同我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对的,到底还是我自己痴心妄想。”
她的话像是黑色的触手,最大程度想要拖垮一个人的倔强。
段慕轩垂首盯着她,他面容上没什么神情,可黑色的眼瞳却陷得仿佛泥潭,手指紧紧攥着那两张婚书,唇角颓败得一塌糊涂。
落旌另一只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再抬头时,抹开一层淡笑:“慕轩,我有自己的尊严,我不想要因为可怜而换来的婚姻甚至是爱情。你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姑娘,她会做一个很好的妻子,生儿育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她一贯善于掩藏情绪,便是最狼狈的时候,她也能强抿出一丝笑。可是这次,她猛地低下头,眼睛发红得厉害——她怕再看着段慕轩,她那颗心,哦不,是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会碎在他那桀骜倔强的目光里。
“说完了吗?”
病房中一片静默,而慕轩像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倔强地凝望着她,口气却是云淡风轻,“如果说完了,那么现在跟我回家吧。”
落旌快被他气哭了,推搡着面前的人:“你到底懂没懂我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