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丽笑眯眯地说。此刻她一面这样说,一面不禁怀疑安娜是不是真的幸福。
但看来伏伦斯基对这一层并不怀疑。
“是的,是的!”
他说,“我知道她饱经痛苦后又恢复平静了。她是幸福的,真正幸福的。可是我呢?我担心我们的前途……对不起,您想走吗?”
“不,没关系。”
“那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陶丽在花园小径转角的长凳上坐下来。伏伦斯基站在她的面前。
“我看到她是幸福的!”
伏伦斯基重复说,但陶丽越来越怀疑她是不是真正幸福。“可是这样的局面能不能维持下去?至于我们做得对不对,这是另一个问题。如今木已成舟,”
他改用法语说,“我同她这辈子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一起了。我们是由我们认为最神圣的爱情结合在一起的。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今后还可能再有孩子。可是法律和我们的处境都十分复杂,一言难尽。现在,在她经历了种种痛苦和磨难,精神上恢复平静以后,她却看不到这情况,她也不愿看到。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却不能不看到。我的女儿,在法律上不是我的女儿,而是卡列宁的女儿。我受不了这样的作弄!”
伏伦斯基使劲摆了摆手,用忧郁和询问的目光对陶丽望了望,说。
陶丽一句话也没回答,只是瞧着他。伏伦斯基又说下去
“要是明天再生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可是在法律上他是属于卡列宁的。他既不能用我的姓,也不能继承我的财产。不论我们在家里过得多幸福,不论我们有多少孩子,我同他们都没有关系。他们是卡列宁的孩子。您想想,这样的局面多么痛苦,多么可怕!我几次想同安娜谈谈这件事,可是一开口,她就脾气!她不理解,我也不能对她把话说到底。再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有了她的爱情感到幸福,但我还得有我的事业。我找到了这样的事业,我以此自豪,认为它比我在宫廷和军队里的同僚们干的要高尚得多。我当然也不愿拿我的事业来换取他们的事业。我在家乡安顿下来,在这里工作,我感到幸福,满足,我们再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我爱我的工作,倒并非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事可做,正好相反……”
陶丽觉他讲到这地方有点儿含糊其词。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岔了开去,但是感觉到,既然谈起不能同安娜谈的心事,他一定会把事情和盘托出。他在乡下的活动,也像他跟安娜的关系一样,是他的一件心事。
“嗯,我再说下去,”
他定了定神说,“主要的问题是,当我工作的时候,必须有一种信心,就是我的事业不会随着我死去,我将有继承人。可是现在我却没有。一个人预先知道他和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都不归他所有,而是属于一个憎恨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的人所有,请您想想,这样的处境是多么难堪哪!实在太可怕了!”
伏伦斯基说不下去,他太激动了。
“当然,这一层我是理解的。可是叫安娜有什么办法呢?”
陶丽问。
“是的,这就要接触到我这次谈话的目的了,”
伏伦斯基竭力克制感情说。“安娜是有办法的,这事全在她……就算请求皇上恩准我立嗣,也必须先办理离婚手续。而这事全在安娜。她的丈夫本来同意离婚,您的丈夫当时也做好了安排。我知道他现在也不会拒绝解决这问题。只要给他写一封信就行了。当时他就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如果她表示有这样的愿望,他绝不拒绝。当然,”
伏伦斯基阴沉沉地说,“这是只有这种没有心肝的人才干得出来的法利赛人的残酷。他明明知道,她一想到他是多么痛苦,却偏偏要她写这样的信。我知道这在她是很痛苦的。但是,办理离婚手续太重要了,因此非克服这样的感情不可。这事关系到安娜和她孩子们的幸福和前途。至于我,那就不用说了,虽然我也痛苦,十分痛苦,”
伏伦斯基露出一种仿佛在威胁一个使他痛苦的人的神情,夹杂着法语说,“因此您看,公爵夫人,我不怕难为情,像抓住救生圈那样把您抓住了。请您帮助我,叫她写一封信给他,要求离婚!”
“当然可以!”
陶丽生动地回想起最后一次同卡列宁的见面,若有所思地说。“当然可以!”
她一想到安娜,就毅然地又说了一遍。
“请您利用您对她的影响,让她写封信。这事我不想同她谈,简直也无法同她谈。”
“好的,我去同她说说。可是她自己怎么会不考虑呢?”
陶丽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安娜那种眯缝眼睛的古怪的新习惯。她也想到,安娜总是在接触到她的私生活问题时眯缝起眼睛。“她眯缝起眼睛,仿佛不愿看到生活的全貌。”
陶丽心里这样想。同时为了回答伏伦斯基那种感激的表情,她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她,我一定要同她谈一谈。”
他们站起身来,向房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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