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设在堂屋,黑漆柏木寿枋停在中央位置,北面布置了一块板壁,三边用手结的白花装饰,正中挂着一个巨大的“奠”
字。
寿枋两旁挂满了招魂蟠,房梁上也垂下许多白色的布幔。
由于山匠爷的面部被遮盖住了,云富治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依然被山匠爷那奇特的装束,以及怪异的行动给惊呆了。
云富治身披粗麻、头戴孝帕,他静静的守候在一旁,并看着山匠爷慢慢的走进了灵堂。
山匠爷来到云鹤年的灵前,他坐在地上,双手慢慢的撕着钱纸。
点燃之后,山匠爷就将钱纸,放在了身前的火盆里,他看着橘红色的火苗,心中似乎在酝酿着悼词。
燃焼了几张钱纸之后,山匠爷就开始嚎哭起来,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本来呢,我是不该到这里来叨扰你的。思来想去之后,我还是来了。这么多年来,你的心里肯定一直在怨恨着我,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而已。自那时以后,我也没来惹你心烦。现在,你的眼睛闭上了,也看不见啦。
……诶,俗话说‘死者为大’嘛,我就来送你一程。我晓得,你是守家举业的正派人,眼睛里是揉不进一点沙子的。而我喃,出身本就卑贱,加上又没有一个体面的营生,就像是从树叶上落下的一粒沙尘,恰好又飘到了你眼睛里面去。
……我想,你会怪我将你娃子蛊惑住,从而走上了邪路。可就在当时,我遭遇到不测,你还抛开成见救我一条命……哎哟,说来真是话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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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云守田年幼的时候,云鹤年还教他背上几句《三字经》,在白纸上描红学写一些小字。
当云守田长到少年时,别说是“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就连一些平常的医书都看不进去。
后来,云守田不摸正经书,倒是喜欢看《三侠五义》、《聊斋志异》之类的闲书,每到情绪高涨时,他就一个人漫山遍野的疯跑,就像置身于小说情节中一样尽兴。
自从云鹤年的填房凤氏离世之后,他既要四处去看病医治病患,还要处理族众之间的许多杂事。
因此,云鹤年再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悉心管教云守田了。
与之不同的是,云守贤小时候得到了较多的父恩母爱,且受到良好的私塾教育。
因此,他就养成了温厚贤良的性格。
当云鹤年现,云守田的兴趣生了偏倚,他害怕小儿子走上邪路。
云鹤年希望大儿子云守贤,能够替自己分担一些家教之类的琐事,他便叫云守贤照顾云守田读书习字。
按照某种认知来说,几个兄弟即使是出生在一个相同的家庭,因个体的遗传差异和成长环境的变化,就会形成不同的性格。
正处在成长期的云守田,见大哥整日像父亲一样的对自己喋喋不休,他认为父亲对自己太刻薄,对兄长又太偏爱。
渐渐的,云守田竟产生了叛逆的心理,只要父亲和长兄说东他就朝西,即:做任何的事情,他都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进行。
云守田还认为:大哥常常在暗地里给老父亲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坏话,自己因此受了不少的教训和责罚。
不仅如此,大哥还当着族人的面,指出自己的错误,弄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正因为这些缘故,云守田对整个家庭都感到无比的愤恨,他渴望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生活,从而将套在脖子上的一道道枷锁给解开。
每当心中的渴望无法实现时,云守田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以及破罐子破摔的自毁性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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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下午,云守田走进云守贤的书房,他看见书架上横放着一本厚书,在一摞摞书本当中,那深蓝色的书脊尤为显眼。
于是,云守田就拿起书本,他见封面上写着《本草纲目》四个字。
也许,云守田呆在屋里感到有些困惑和无聊,他就对眼前的这一本书产生了兴趣,要是往日他连瞧都不想瞧一眼呢。
随后,云守田将书拿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面朝着蚊帐里侧,津津有味的看着各类中草药的名称和介绍。
恰巧,云守贤从外面回来,他看见云守田的窗户开着,就走了过去。
云守贤站在床前,他看见云守田很不成样子的蜷在床上,还听见有哗哗翻书的声音。
云守贤摇了摇头,他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云守田的手臂朝上一扬,然后,对方就将翻开的书盖在屁股上。
云守贤大致看了一眼,他以为是《水浒传》之类的闲书。
于是,云守贤就随口说了一句:“咦,又在看那些打打杀杀鸡鸣狗盗的白话本烂书,给脑子里灌上满满的热浆糊,当心给脑髓烫坏了……”
云守田听见大哥的声音,他浑身一抖,连忙将书本捂在胸前上。
然后,云守田转过头来,问道:“你晓得我看的啥书?”
云守贤答道:“我不知道你看的啥书,但肯定不是好书。不信,你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