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離得遠看不真切,等到靠近了才發現這草屋實際上是座山神廟。
不知何人在神像前生了一團火,跳躍的光影中,山神那張彩漆剝落的花臉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6長平邁過門檻,謹慎地向前走了幾步,時刻提防著在此撞上想要取他性命的殺手。
他自小習武,感覺較常人敏銳,因而才剛踏入山神廟,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還有空氣中瀰漫的那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可以斷定的是,此刻山神廟中只藏著一人,而且那人身上還帶著不輕的傷。像這樣身負重傷還在單打獨鬥的人,很大可能不是早上那批試圖截殺他的人。
6長平微微鬆了口氣,正想同藏起來的人打聲招呼,身後便傳來一陣異響,一道黑影正拿著匕直直向他衝過來……
這突然發動的攻勢原本稱得上凌厲,只可惜那人還沒衝到近前便雙膝一軟,重重跌在了地上。
這突襲雷聲大雨點小,6長平沒克制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一句「初次見面,何必行此大禮」的調侃差點脫口而出。
只可惜他此時身著女裝,用的還是他妹妹的身份,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只能儘量少說話。
跪在地上的人明顯是聽見了6長平在笑他,掙扎了一下試圖站起身,可他雙腿傷得實在嚴重,才硬撐著挪動了半寸便再次跌回地上。
他不甘心地艱難抬頭,眼神含怒帶怨,恰好與低下頭的6長平四目相對。
映入6長平眼帘的黑衣年輕男子,容顏蒼白,神情陰鬱,但五官卻生得格外精緻明艷。
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交織在同一人身上,生出一種綻放到極處的頹敗美感,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對方見到6長平,也震驚了一瞬,隨後冷冰冰地開口威脅:「管好你的眼睛。若敢再看,便將它們一併剜出來餵狗。」
他似是慣於說狠話,威脅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不知為何,這樣惡毒的語句到他嘴裡就變了味兒,讓6長平無端想起了胞妹看的話本里專勾引人的蛇蠍美人。
更不巧的是,蛇蠍美人話音剛落,肚子就咕嚕嚕地叫出了聲。一瞬間,剛才營造出來的強悍氣勢蕩然無存。
黑衣青年面上泛起薄紅,慌忙伸手按住肚子,想要掩蓋這丟人的聲音。可惜事與願違,第二聲「咕嚕嚕」很快就響了起來……
6長平到底心軟,見他餓得難受,便隨手將原打算當儲備糧的烤雞腿遞了過去。
誰知那青年根本不領情,只是用一雙漂亮的鳳眼冷冷盯著雞腿,並不伸手去接。
還真是難伺候!
6長平腹誹一句,將帷帽上的輕紗掀起一角,在那雞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隨後豪放地將雞腿塞到黑衣青年的手中。
夜風浮動,吹得帷帽上的輕紗來回搖擺,心不甘情不願跪在地上的青年在不經意間稍微仰頭,便瞥見了送他雞腿的「女子」的容貌。
「女子」膚色白皙,鼻樑高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轉熠熠生輝。
縱使見過無數北衛皇都的千金貴女,也找不出一個能與眼前之人相提並論。
青年看過容貌清麗脫俗的絕代佳人,又看了一眼手上被啃了一大口的雞腿,不知不覺間耳根發燙,可說出來的話仍是極不中聽:
「不知羞恥。難道你的父母不曾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6長平聽了這話,著實氣得不輕。
將雞腿好好遞給他,他怕有毒不肯吃;將雞腿咬了一口遞給他,他又說不知羞恥。
這樣挑三揀四的人,就活該餓死在這破廟裡!
堂堂一國之君,扮做女子之後竟要受這份氣。6長平被氣得不輕,正打算收回雞腿放這人自生自滅。
卻不料,才一個恍神的功夫,剛才還一臉嫌棄的黑衣青年竟然已經將雞腿啃得只剩一半了。
6長平很想揪住他問問,剛才說的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他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開口說話才妥當,注意力便被空氣中再次濃郁起來的血腥氣吸引了過去。
很快他就發現,是黑衣青年腿上的傷口正在流血。大片的血花洇濕了衣料,在地上暈開觸目驚心的血印。若是繼續放著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面前的青年便會有性命之虞。
6長平心口一跳,還未來得及仔細思考到底救是不救,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動了起來。
他依稀記得,十歲那年與昭平一同在御花園捉迷藏。昭平為了找他,一個不慎腿卡在了御花園的假山石縫中,掙扎之中血流滿地,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記得昭平後來是怎麼被救出來的,只知道那次過後昭平的雙腿險些廢掉。即便御醫悉心治療,也留下了幾道難以淡去的疤痕。
雖然昭平和先帝都沒有怪過他,但是那幾道疤痕卻牢牢刻在了記憶里。從那以後,他便再也見不得他人雙腿受傷鮮血淋漓的模樣。
此時此刻,黑衣青年跪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和受傷的昭平重合在一起……
6長平雙手有些顫抖地撕下了宮裝下擺,找准傷口之後用了些力氣,將布條紮緊。那青年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卻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沒有泄出半聲痛呼。
簡單包紮過後,6長平隨手點了傷口附近的幾個穴位,這才算是暫時止住了傷口惡化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