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子在微信上的一场对话,使王栋的心情由喜转悲,或者应该说是极度失望。
实际上坐在微信那头的王飞翔,心情一点也不比他父亲好。
王栋以为儿子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对他的怨恨十年来只在增加而没减退过,其实不对。
退出微信后,王飞翔撑着头靠在书桌边,望着黑了屏的手机怔。妻子阿芬走进来,在他背后站了好一会儿,他居然没有察觉,直到感觉有一只温柔的手搭上肩膀,才蓦然清醒。
王飞翔今年虚岁三十二,和王栋一样,个头不高,才刚过1。7米,但天生生得是肌肉结实,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加上浓眉大眼的五官和黑黑的皮肤,打外表看就能知道是个很有个性、也很有魄力的男人。
大概是因为成长环境与别的孩子不同,缺乏父爱的王飞翔特别独立自主,不管遇着多大的困难也不轻易退缩,总能拿出他自己的主见。
有冲劲、不畏困难是好的一面,但这也造成了他的性格过于刚硬,经常喜欢认死理儿,一旦形成了自己的看法,脑子就不太容易转弯。
2oo5年母亲的丧事一办完,王飞翔甚至懒得和爸爸打声招呼,将衣物塞进一只破皮箱,就拖着来到了五羊城。那时他的穿着打扮和普通农民工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是在县城长大的孩子,他却比农村娃儿更能吃苦受罪。
有些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就只有妻子阿芬知道——刚到五羊城时,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青年,不管哪里招工也不要他。
没办法,他就学人找来一块木板,拿黑炭在上面写上“泥瓦工”
,和一大群流浪汉坐在火车站外的路边等机会。
南方火车站,鱼龙混杂,有不少坏人。为求一口温饱,王飞翔没少给人欺负,隔三岔五就有人来挑衅,说他占了他们的地盘,三言两语不合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王飞翔没钱吃饱肚子,拳头倒是每餐都能吃到撑。
当然他面对的危险不止这么一点,更可怕的是帮派的诱惑。
不少人来拉拢他,承诺只要加入某某的队伍,不仅从此能衣食无忧,还可以大财。
那些事,王飞翔全部凭借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顶住了,直到几个月后,他总算被一家位于郊区的小服装厂看上,“泥瓦匠”
那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他在八人一间的水泥平房宿舍里,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位。
对于服装厂老板冯志,王飞翔感恩戴德,将冯志招他进厂做工视为是再造之恩。
实情如此,王飞翔在火车站附近混日子的生活若再不结束,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可能有两条路,一条是不肯屈服被人活活打死,再一条就是跟着坏人走,加入他们,难说十年后不仅不可能买房结婚生女儿,还蹲了大牢。
为报答救命恩人冯志,王飞翔工作特别卖力。开始时他在车间帮忙捡线头,后来现一些制衣剩下的布角扔掉特别浪费,不如拢在一起进行二次加工,做一些布偶玩具或者布艺用品售卖。
这个想法提出来,冯志认为可行,就召集一批懂做布工艺品的工人试验一段时间,居然还真为工厂创收不少。
这一下,冯志现王飞翔并不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小青年,他很有商业头脑呢,于是把他调进总经理办公室,让他负责处理一些销售上的杂务,间或参与销售会议,做一做会议记录。
有几次会议结束后,冯志正好有时间,就询问王飞翔对开会内容的看法。
那时的王飞翔才二十岁,哪懂得什么职场禁忌?哪会分析什么话该对老板说,什么又不该说?他“童言无忌”
,一点顾虑也没有,只要冯志问,他就畅所欲言地答,以至于大多数时间都在听没营养的阿谀奉承的冯志,硬是将王飞翔当成了宝贝。
也不能说冯志偏爱王飞翔,而是王飞翔确实头脑灵活,遇事能拿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对了冯志的口味。
三年后,王飞翔还未满二十四岁,就给冯志提拔为销售部经理,负责服装公司在华南区几个大城市的分销。
王飞翔从没因为学历低就瞧不起自己,和他爸王栋正好相反,他身上有着他妈妈陈娟那种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气质,得到了老板的信任,他意气风,一双眼睛特别能找准机会,甩开膀子又大干几年,曾经在五羊城郊区,年销售规模还不到一百万元的小服装厂,就扩充出了三家分公司,工厂面积也一扩再扩,产能逐年翻番,冯志拿到手的财务报表上,“1”
后面终于挂出了七个“o”
。
有冯志这位伯乐,王飞翔由旁人眼中的“驽马”
变成了千里马,冯志自己也从中获益,从小老板晋级为年入千万的大老板,如果他有雄心壮志,就可以向亿级经营规模的企业进了。
然而成长起来的王飞翔,通过多年实战积累了丰富的营销经验,思想更成熟了,进行业务拓展的眼光也在生着变化。
二十几岁的有志青年,敢想敢为,大刀阔斧,提出来的展规划让年过五旬的冯志觉得新鲜,但也感到害怕。
企业在展过程中进行投资当然有必要,正所谓不进则退,进步不了就意味要遭到社会淘汰。但冯志认为,作为老板他必须得把一切可能面临的风险都考虑在内。
十年展,冯志能收获如今的金钱与地位,摸着良心说话他已经很满足了,不管有多想晋身亿级企业家行列,能拿出来的野心也相当有限。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王飞翔就觉得他在冯志那儿开始“失宠”
了,冯志不再仔细听他提的建议,有时候甚至会和他对着干。
服装厂已展成集团公司,王飞翔不管有多勤勉,职位也始终只是部门销售经理,原来七年前的晋升就是到了天花板啊?这也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