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记忆倒退回海啸的那一幕,巨浪拍天,像是狰狞的大口,顷刻之间将岸边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6昼当时正在岸边,根本毫无防备,被一个汹涌的浪头掀进了海里,像是被吞噬一般,身边一些被卷进去的人瞬时就消失在他眼前了,那些人面容惊恐扭曲,还有人试图抓住看起来还算清醒的拼命浮沉的他。
而他虽然水性还算可以,但在那种惊险万分的巨浪之中,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于是很快,脸色苍白,筋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岸边是有救生衣的,很多人在现自己正待在海边的亲人被海啸卷走之后,立刻不顾一切地穿上救生衣试图去将人拉回来,当然,大部分都被当时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给一起卷入了大海腹中,死伤无数,而只有极少数,十分擅长水性的救生员,勉强救回了一批人。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尚且还在安全区的6父急匆匆对救生员命令一句,让他们先去救6昼,以6氏的权势,这些人一定会先放下普通人,转而尽全力打捞6昼。
但当时6昼被巨浪拍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想的便是,自己这个冷漠的父亲肯定只顾他自己安危,不可能会想到自己,他要想活着,只能靠自己,必须撑住。
那是漫长的、无望的、在海中漂流的两天两夜,6昼浑身被礁石撞烂流血,奄奄一息地摸到一处石头上,勉强爬了上去,脸色苍白,力气几乎已经耗干了。在刚被巨浪拍进海中的时候,他眼睛便大量进了混着盐的沙,之后越来越痛,越来越看不清,几乎要瞎掉。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认识谢糖。
他每天和向宏他们从校门口插科打诨地经过,虽然知道教学楼上会有一群女生脸红心跳地看来,但他从来没在意过,也觉得有些可笑。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表面上是6氏的天之骄子继承人,实际上又是在6氏扮演的什么角色——
他只是从小孤零零,被扔在别墅,大年三十亲生父亲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可怜虫。
从小到大,他没感受过任何来自于亲情的温暖。
烧了司机送去医院,感冒了保姆熬粥,全都是下人在做这些,空荡荡的别墅自从顾婉之丢弃他离开之后,就变得更像坟墓一般冷清了,他更不愿意回家。
……这些,他不敢叫人知道,包括向宏他们。
他以为,即便是向宏这些朋友,一旦知道自己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是6氏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而实际上只是,被父亲冷漠利用的活靶子,也定然会嘲笑自己、疏远自己。
本来,自己的一切,就是6氏这光鲜亮丽的财势换来的,自己一旦失去,便一无所有。
就像是现在在海啸中快要死掉了,但亲生父亲却忙着给大洋彼岸的6项英打电话,关心他那边有没有事。6昼几乎快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地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爱他的时候,他朦朦胧胧地看见,有个少女正拼命地朝自己这边划来。
她脱下救生衣救了他,之后两人靠着一件救生衣,在海里礁石上苟延残喘了数天。
——她喜欢他。
他手臂被划伤时,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虽然没吭声,但6昼感觉有温热的、不同于海水咸湿的东西落在自己手臂上,几乎让他灵魂战栗。
他从小到大,身前身后都空荡荡的,从来没得到过这样近乎献祭一样深刻的感情,他像是得到救赎一样,暗不见天日的过去,也被照进了一点光。
她是世界上唯一真的喜欢他、那么喜欢他、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也接受那么狼狈的他的人。
那两天,可以说是6昼上一世最快乐的两天,他不怎么说话,也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张扬傲慢,他很安静,然后试图感受着少女试图撕掉衣角给自己包扎伤口,想象少女脸上的表情。
他筋疲力竭,浑身都苍白,想睁开眼看一下女孩到底长什么样,但是眼睛炎,根本没办法睁开。
可是他知道,这辈子,就她了。
他一定,一定要娶她,给她最好的生活,即便6家全是烂摊子,他也要将6氏抢到手,然后去她家告诉她父母,他要娶她。
但少年6昼却不敢轻易将这份坚定的承诺宣之于口,因为害怕、卑微,万一她只是救他、对他有好感,但并不想嫁给他这么一个6氏的傀儡呢。人的一生多漫长啊,她现在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么多,可一旦知道他实际上并不配——她会后悔吗
于是,6昼将所有不安、希冀、点燃、冷却的反复情绪深掩于心底,借着玩笑话开了口。他问,他以后可能会很穷,但他碰了她湿透的身体,是不是就应该娶她
她似乎窒住了几秒,有些不敢置信。
久等不到回答,6昼微微心慌,但面上竭力不显露分毫,又玩世不恭地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那句未说完的话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穷,可是养你够了。
但她或许理解为了“不过是娶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6昼也想让她以为是玩笑话,因为害怕,不敢真的要求什么。但没想到,她答应了,破涕为笑,说一定等他,他不要反悔,要是反悔,就再也不喜欢他了。
那一瞬,6昼的心脏疯狂跳动,他像是最最青涩的毛头小子,找到了自己的毕生挚爱,既想守护她,但又害怕守护不好。他自己还一身扯不清的破事呢。可是,她爱他,她是世界上唯一给6昼爱的人,那是6昼所有的勇气来源。
……
后来,被救了起来,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空荡荡的别墅里了,只有家庭医生给自己做了一番检查。6昼被6父责骂一番,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他醒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她。
他没见过她长什么样,但是她声音,她模糊的身形,他全都深刻镌刻在脑子里,根本不可能忘得了,如果声音也能变成灰的话,那她变成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那天兴奋地冲进学校去,抬起头,看到那边教学楼上许多女生,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她也正趴在那里,抱着水杯,带着羞涩和腼腆,小心翼翼地自己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