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陷入沉思。
身下轮声辚辚,马车于林荫道中穿梭,两面树影投在绣了兰草的淡色布帘上,随着行驶而不断变幻跳跃着,说不出的灵动盎然。
身侧绿袖毫不意外地睡着了,正靠在车壁上,头一摇一晃,好几次差点栽倒,却又如不倒翁般慢悠悠回定到原来位置。
女孩睡容平和安闲,嘴角还挂了点晶莹。泠琅无意瞥见,忍不住失笑,怎么一天到晚这么渴睡?平日里也没累着她啊。
只有这般没心没肺的年纪,才有如此安然舒适的睡意罢。泠琅认真想了想,自己在如她一样大的时候,也是一沾枕头便能睡得天昏地暗的,阿爹为此常常取笑。
那时阿爹尚在,玩伴亦有,常年刮着黄沙大风的塞外小镇,却是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桃花仙境。
如今那仙境再难返回,而她,在风雨中跋涉几年,也早就失了那点无忧无虑的睡意,它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泠琅微叹一口气,抬起手,用绢帕轻轻按在身侧女孩嘴唇上。
让她意外的是,绿袖居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看看面前的泠琅,视线转向对方正举着的手臂,最后才落到绢帕上。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少夫人又做了什么,绿袖脸颊登时红了:&1dquo;少夫人!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he11ip;&he11ip;”
泠琅指了指帕子上的湿痕,笑道:&1dquo;这也用不着有意罢。”
绿袖简直要把头埋到自个儿胸前了,嗫喏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泠琅不逗她了,轻巧转开话题:&1dquo;绿袖,世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绿袖显然被问住了,她犹豫再三,道:&1dquo;世子常住熹园,奴婢没见过几次,但性格当同侯爷一般温和罢?长年静养,也应该是喜静的&he11ip;&he11ip;”
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多了,许是怕泠琅失望,忙又添上两句:&1dquo;但奴婢觉得,少夫人定能同世子相处得极好,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泠琅哑然:&1dquo;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两个词儿?再说,我与他还未见过面,又如何能看出和睦?”
这下绿袖答得极快:&1dquo;因为您和世子一样,都生得好看极了,像画中走出的仙人!”
说着,她瞥了眼泠琅的脸,又肯定似的点点头。
泠琅是彻底没话说了,她笑着摇摇头,伸手弹了下绿袖额头。
&1dquo;说什么呢。”她轻声嗔她。
绿袖捂着额头傻笑起来,她就是很喜欢少夫人温柔又耐心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够。
泠琅闭起眼,倚在织锦软垫上,似是要休息了。
绿袖见状,乖乖收了声,不再开口。
泠琅忽然又睁眼,定定地瞧着她:&1dquo;不是说了,四下无人时,不必以奴婢自称?你方才说了几个?”
绿袖缩了缩脖子:&1dquo;奴&he11ip;&he11ip;我晓得了。”
泠琅叹一声,接着假寐起来。
她反复品咂那两个评语,温和、喜静&he11ip;&he11ip;
这个静,是不喜也得喜吧&he11ip;&he11ip;
一个年少染病,多年闭门不出人,能有多少见识本领。虽说长时间的疾病痛苦极易使人性格扭曲,但她觉得,侯夫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变成那样,他顶多沾点孤僻古怪。
侯府人口极为简单,除了做主子的一家三口,余下便全是帮工侍从。侯夫人在免去她晨昏定省之礼是这么说的:
&1dquo;规矩是给人看的,我们家就这么点数,侯爷也不在,做给谁看?天没亮就跑来作甚,我还要睡觉。”
侯夫人说话,向来理不直气也十分壮,老实说,泠琅很欣赏这种气魄。
主人尚且洒脱随意,底下众人自然不会成日压抑,侯府气氛一直很轻松。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世子,应该不至于过分阴郁难相处吧&he11ip;&he11ip;
吱嘎一声,马车停了,车外传来小厮兴奋的呼喊:&1dquo;少夫人,到地方了!”
泠琅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5章初相见
李泠琅深吸一口气。
倘若这是一出剧,当下便到了毫无疑问的戏肉部分。她如同那台上青衣,要一字一句,将接下来的桥段好生唱了。
她掀开布帘,迈下马车,穿过绘了彩瓣的垂花门,行在幽深长廊中。
一众仆役簇拥着她,脚步匆匆,绕过一处处假山曲水,往东边熹园走去。
世子住在熹园,那是一处被幽竹清池围绕着的清净所在,同其他院落远远搁开,夏凉冬暖,最是养人。
李泠琅也住在那儿,二人所居的屋室隔了几道山石水流,平日里,除了每日既定的念经,她几乎不会往那边去。
暮春时节,园中芳蕊已残,唯有层层竹叶更深更浓,显现出夏日时候的幽碧来。她走尽这条竹荫道,只见半片水池对面,露出了小楼精巧漂亮的飞檐一角。
檐下已经站了几个人。
负责诊治疗养的大夫,侯夫人身边的丫鬟采薇、红桃,以及平日里专门在世子房中伺候的几个下人。此时正压低了声音说话,彼此神情都十足的轻松愉悦。
这地方似乎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往常大部分时间中,连脚步声都要压到最轻微的。哪儿会像如今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屋内外充满快活空气。
一位圆脸小厮,谈笑间一瞥,便瞧见了水对面正往这边赶来的一行人。
为的女子,身着青碧色素纱,水般的裙摆在身后漾开,如一团盈盈青雾。她步子急而乱,跌跌撞撞似的,不过转眼之间,就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