蹋顿竭力忍耐自己的愤怒,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女儿,阙加是个好孩子,但她不应该回来,她若是不回来,他们现在就可以去鲜卑,他们就还有得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投无路……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当初让她嫁人也是,鲜卑王庭,多少女儿家求之不得,她竟然去勾引——
想起从前,蹋顿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遮挡在眼前的迷雾散开,是女儿忧心、疑惑、惊讶,还有不服气的脸。
是了,她不服气。
她有什么可不服的,她是自己的长女,从小到大,他都是将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他尽了自己做父亲的责任,可她有做尽女儿的义务吗?
“呵——”
蹋顿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阙加一个耳光。
阙加被扇地后退两步,猛地一扭头,愤怒、难以置信,这样的表情正合蹋顿的意,哈,看吧,就连自己最亲的人,也要忤逆自己。
可为什么,当他看到女儿神情里流露的心灰意冷,他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揪住一般难过?
他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死寂,哨骑探报,前面不远处,有一支商队。
“汉人的商队?!”
阙加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湿意,惊喜道,“这是赤山神保佑,给迷途的牧民送来了马和羊!”
说着她便提起弓箭去叫人,却被蹋顿厉声叫住。
“把弓箭放下!”
阙加脚步一顿,没回头,也没放下弓箭。
“把弓箭放下,阙加,我的孩子,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阙加攥紧拳头,颤抖着身体,深呼吸后,放下了弓箭。
蹋顿问哨骑:“你确定他们没有带护卫?”
“只有前头的一驾马车看不清厢内情况,其余的,都是驱赶马车的车夫。”
“车辙深度?”
“很深。”
阙加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急道:“这么多车架却不带护卫,这不是赤山神显灵是什么?阿爹给我五十人,我去将东西抢来!”
哨骑刚要回话,看见阙加脸上鲜明的红色五指印,立刻又低下头,道:“那些车架都用麻布罩着,叫人看不清下面,汉人奸诈,车架拉的,也可能是石头。”
“你当我傻?这荒原上,他们拉石头给谁看?”
“这……”
“阙加,你带上小刀。”
最终,蹋顿作出了决断。
他回到营地,点了几名汉人士兵,还从随行的牧民中,拉上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一行人按照哨骑的指引,追上了那支商队。
正如哨骑所言,车队很长,除了前头有一架带厢的马车,后面跟的都是木板车架,非常奢侈用两匹马拉一辆车,走的是官道。
右北平郡靠近辽西的大片土地,如今都成了汉人的居住地,辽西的太守将官道修到了这里,蹋顿一直避开官道走,队伍里的车架时常陷入泥坑,严重拖慢他的速度,见这马车拉着重物走得平稳,心道汉人奢靡,畜生道修得比人道还舒服。
辽西郡的官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驿站,驿站的小吏既负责检查同行的人车牲畜,维护官道治安,也负责定期修补道路,据说驿站还备了快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便于向郡治传递消息。
这也是蹋顿不敢贸然惊扰商队的原因之一。
他让妇人将孩子交给阙加,阙加抱着哭闹不停的孩子,骑马加快速度,拦下了车队。
车队最前方,一个头戴兜帽的女子勒马,车队随之停下。
两人四目相对,兜帽女子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
“他拉了。”
阙加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闻言低头一看,衣襟下方,贴着襁褓的部位慢慢晕开一片深色,异样的味道传入鼻腔,怀里的孩子哭得比刚刚更凶了。
“啊,啊,你忍忍,忍忍乖乖,喏喏喏——”
阙加回想着族中妇人哄孩子的样子,一边晃动襁褓,一边轻拍孩子的后背,□□的马很听话,只是随着主人的动作往前两步,站得更稳些后,就停下不动了。
“你们是去阳乐的商队吗?”
“什么?”
阙加在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开口,对方似乎没听清,阙加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怀里的孩子和她比赛一样,哭声也更大了。
阙加被吵得耳朵嗡嗡响,心里也急得不行,好在兜帽女子很有耐心,整个车队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们,一直等到孩子哭累了,她才听见兜帽女子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是乌桓人吧。”
阙加的眼神骤然凛冽,那一瞬间,阙加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但涌起的杀心,很快又被女子一句话浇灭。
“你的口音太重了啊!”
第2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