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十四年
公元前481年,鲁哀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
然后取之。
十四年春,鲁哀公带领群臣在鲁国西境的大野狩猎,叔孙州仇的御者子商猎得一头从未见过的怪兽,以为是不祥之物,将它赏赐给了管理山林的虞人。孔子见过之后,说:“这是麒麟。”
然后拿走了它。
简简单单一段话,记录的却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件大事,史称“西狩获麟”
。麒麟和龙、凤一样,只是传说中的珍禽异兽,现实中恐怕没有人见过,至少在生物学研究领域还没有真实存在的证明。鲁国人在大野发现的怪兽究竟是何物,现在已无从考证,既然孔子认为它是麒麟,那就权当它是麒麟吧。古人以为,麒麟是仁兽,本当在圣王之世出现。而当时天下纷乱,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麒麟却无端出现,而且成为一介武夫的猎物。孔子由此感伤,想到自己一生致力于复兴王道,恢复秩序,最终却一事无成,有如麒麟想以仁义感化世人,却遭世人围猎,莫非是天意如此?孔子本来抱着近乎天真的理想,想改变这个世界,西狩获麟之后,他便彻底心灰意冷了。《春秋》三传中,《公羊传》和《谷梁传》均以这一年为终结。《公羊传》还写道:西狩获麟,孔子哀叹:“吾道穷矣。”
于是掷笔,不再著述,《春秋》因此而终结。事实上,世人公认《春秋》记载了二百四十二年历史,也就是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开始到鲁哀公十四(公元前481年)结束。后人在划定历史年代的时候,也有人认为此年即是春秋时期的终点,当然这种观点现在已经被否定掉了。
不管怎么样,将西狩获麟作为一个时代的终结,是颇具人文情怀的。它标志着古老的秩序终于荡然无存,一个更为残酷的时代接踵而来。如果说春秋时期是人心离散、礼崩乐坏的话,接下来的战国时期则是六亲不认、血肉横飞。处于这个时代交会点上的孔子,后人或许可以讥讽他的因循守旧和食古不化,却不应嘲笑他的悲天悯人与无可奈何。
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
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
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
小邾射是小邾国的大夫,名射。小邾射以句绎(地名)作为礼物,叛逃鲁国。按理说,鲁国应该与小邾射结盟,鲁国接纳小邾射为臣,小邾射宣誓为鲁国效忠。小邾射却提出,不用鲁国和他结盟,派季路和他做个口头约定就可以了。
季路即孔子的学生子路。据《论语》记载:“子路无宿诺。”
也就是子路从来没有不兑现的诺言,这在当时已经是尽人皆知,所以在小邾射看来,与鲁国人结盟,还不如子路一句话可信。既然小邾射提出这样的要求,鲁国便真的要子路去交涉,子路推辞了。季孙肥派子路的同学冉求去劝他,说:“鲁国是堂堂的千乘之国,人家不相信它的盟约,却相信您的话,这对您来说难道是什么侮辱吗?”
言下之意,你有这样的人格魅力,难道不觉得光荣吗?子路回答:“鲁国如果和小邾发生战事,我不敢问谁是谁非,战死在城下就可以了。他不守臣道,背叛国家,我却去助他成事,用我的信用为他背书,等于赞同他的行为。我不能那样做。”
齐简公之在鲁也,阚止有宠焉。及即位,使为政。陈成子惮之,骤顾诸朝。诸御鞅言于公曰:“陈、阚不可并也,君其择焉。”
弗听。
子我夕,陈逆杀人,逢之,遂执以入。陈氏方睦,使疾,而遗之潘沐,备酒肉焉,飨守囚者,醉而杀之,而逃。子我盟诸陈于陈宗。
当年,齐悼公以齐国公子的身份流亡鲁国的时候,他的儿子公孙壬(即齐简公)宠信家臣阚止(字子我)。鲁哀公十年,齐悼公遭人刺杀,齐简公即位,便命阚止执政。陈氏宗主陈恒(陈乞之子,谥成)对阚止颇为忌惮,多次在朝堂上回过头来看他。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就连诸御鞅(国君的御者,名鞅)都看出来了,他对齐简公说:“陈氏和阚氏不可并存,您必须选择其中一个。”
齐简公不听。
有一天,阚止晚上拜见齐简公,路上遇到陈逆杀人,就把他抓进公宫。在陈乞、陈恒父子的带领下,陈氏一族空前团结,怎么可能对陈逆见死不救?于是要陈逆装病,派人给他送洗头洗面的淘米水,并备上酒肉。陈逆拿酒肉招待看守,将看守灌醉后杀掉,就逃跑了。事后,阚止也不敢追究陈氏的责任,为了避免矛盾激化,反而在陈恒家中和陈氏一族结盟。所谓结盟,大概是表示不再追究陈逆的责任,而陈氏也表示拥护阚止执政吧。
初,陈豹欲为子我臣,使公孙言己,已有丧而止。既,而言之,曰:“有陈豹者,长而上偻,望视,事君子必得志,欲为子臣。吾惮其为人也,故缓以告。”
子我曰:“何害,是其在我也。”
使为臣。他日,与之言政,说,遂有宠,谓之曰:“我尽逐陈氏而立女,若何?”
对曰:“我远于陈氏矣,且其违者不过数人,何尽逐焉?”
遂告陈氏。子行曰:“彼得君,弗先,必祸子。”
子行舍于公宫。
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在幄,出,逆之,遂入,闭门。侍人御之,子行杀侍人。公与妇人饮酒于檀台,成子迁诸寝。公执戈,将击之。大史子余曰:“非不利也,将除害也。”
成子出舍于库,闻公犹怒,将出,曰:“何所无君?”
子行抽剑,曰:“需,事之贼也。谁非陈宗?所不杀子者,有如陈宗!”
乃止。
结盟并不代表矛盾已经消除,握手言和甚至是歃血为盟的背后,双方的角力反而更为激烈。
当初,陈豹看到阚止受到国君宠信,便想去做他的家臣,托大夫公孙氏从中引见。不久之后,陈豹家有丧事,公孙氏也就将这件事暂时搁下来了。等到丧事办完,公孙氏才对阚止说:“有个叫陈豹的人,个子很高,有点驼背,眼睛总是向上看,侍奉君子必然让人满意,想要当您的家臣。我担心他是陈氏一族,恐怕有诈,所以拖到现在才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