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又饮下一杯,浮着几点金黄的烈酒。
他已经三十岁了,早已经不是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少年。
他的那些庶兄庶弟,包括老四和十三在内,哪个不是各怀心思?
欲买桂花同载酒,浑不似,少年游。
他知道,今日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也必须来。
有人想他们父子相疑,可他也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
骄傲了三十年的他,怎麽会夹起尾巴做人?
「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胤礽自语道,醉意上来了,许多话才说得出口。
他却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伺候的灰衣服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
「好一个三十年之太子!」
屋内只有二人,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
康熙摔烂了一个杯子,胤礽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汝欲效玄武门之变,可朕不是唐高祖!」
胤礽抬起头来,表情却是宁静:「皇父多年之恩,胤礽未敢忘。」
随後他磕了几个头,开口道:「皇阿玛疑心深重,儿臣请废太子之位。」
「好一个疑心深重,」康熙大笑,「你是为了索额图之事,怨怼於朕!」
康熙怒斥道:「此汝之孝道耶?」
「传朕旨意,太子偶感风寒,送去寝殿好生休养,切莫让太子再见风了。」
胤礽心下了然,这是老爷子要关禁闭的意思。
「胤礽,谢皇阿玛恩典!」
胤礽起身欲走,康熙并未给他一个眼神,似乎是被这个不孝子寒透了心。
蓦得一声响,康熙大喊:「保成——」
康熙慌忙上前,扶起已经直挺挺栽倒在地上的胤礽。
他对着门口怒吼:「梁九功,快传太医!」
第17章死生亦大矣:是你?!
胤礽见到索额图,方知道,哪怕他已经病重至此,皇阿玛却还是拿他做局。
天家无父子,可笑他一直沉溺於皇父的慈爱中。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说什麽父子情深,这点子父子之情,比不过权力之上的那一把尖刀。
他攥紧了明黄色的满地云金龙妆花绸蚕丝被,上面绣着的,竟是五爪金龙。
这是皇阿玛的被子,给他用,实在是逾矩了。
是关心,也是试探。
从前他只觉得皇父舐犊情深,不曾想所有超过皇太子规格的贡品,除却这份疼爱,还有别的意思。
他奢华无度,他截留贡品。言官将会诟病他,哪怕这是皇阿玛赋予他的权力。
「咳咳咳……」胤礽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本来苍白的脸此刻又涨红。
索额图见状,急忙起身,三两步便走到桌子旁。
他正欲倒水,却不想打翻了茶盏。
马上有几个穿着黄马褂的带刀侍卫,破门而入,排成两列一字排开。
胤礽此时缓过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不料他们却并不动作。
胤礽心下了然,无奈地笑笑:「叔公,过来坐吧。」
只见侍卫头领,跪在门外请安:「太子爷容禀,皇上命我等守卫您的安全,如有冒犯,奴才在这里赔罪了。」
随即摘下顶戴,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将人带了下去,门也被关上了。
但胤礽知道,怕是房顶亦有人。
这就是他的皇阿玛。
人心易变,君心难测。纵是父子,亦相欺相疑。
胤礽努力许久,虚虚抬起手,索额图便急忙上前握住。
「叔公不必担心,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不过是吃多了酒,受了点寒气,」胤礽在索额图苍老的手里,费劲力气,写下一个字,继续嘱咐着,「叔公年事已高,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