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二多万万没有想到,就这几天的时间,情况生了大逆转。
“吴市长代表市政府签的。”
“这么大的事情,媒体怎么都没有报道?”
郑市长暧昧地笑笑:“媒体么,让他们报道他们就报道,不让他们报道他们自然就不会报道。”
“那怎么办?真的把那个毒气工厂、大原子弹放到我们城关区来?这不行,坚决不行。”
郑市长摇头叹息:“已经签约了,再不行也得行了,反正我要走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郑市长说的是真话、实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想推翻已经不可能了。余二多被这连续不断的冲击搞得呆,郑市长却赶他了:“你赶紧回去吧,下周组织部要去你们区考核班子,告诉你一个内部绝密消息:省委组织部派人参与了,你赶紧回去做做准备。”
余二多被大陆集团的毒项目即将落户他们城关区的消息搞得心慌意乱,以至于郑市长最后说得那段话听进了耳朵,竟然没有过脑子。从市政府大楼里出来,他头昏脑胀,就像刚刚从一场大地震的废墟中逃生出来。海市出大事了,这是他的直接反应,至于这大事对他自己有什么影响,他还来不及做理性的判断评估。
他的司机小胡开着他那台本田雅阁从后面追上来堵到了他的前面:“区长,你怎么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坐车来的,钻进车里以后,小胡侧脸看看他:“余区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吧。”
余二多说:“我没事,回区里。”
小胡驾车驶出市府大院,告诉余二多:“市区长,区里贴通知了。”
余二多心思还在海市人事大变局上纠结,没注意听他说话,一直到小胡说了声:“下个礼拜组织部要到区里考核领导班子,”
余二多才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胡说:“我刚才说话你没听见啊?区里已经贴通知了,下个礼拜市委组织部要来考核领导班子,没有特殊原因,区委区政府工作人员一律不准外出,不准请假。”
余二多又追问了一声:“谁告诉你的?你刚才回区里了?”
小胡说:“没有,张主任来电话告诉我的,还让我告诉你一声。”
余二多没吱声,他明白,这是张大凯通过小胡给他报信。张大凯知道他正在和市长谈话,打手机不方便,就采取了这种方式。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大凯和余二多的关系近似于黄小东和他的关系,但是张大凯却不是山东大院里的孩子,而是余二多高中同学的弟弟。当年余二多报考了海市大学,那位高中同学却考取了北大,本科毕业以后又连着读了硕士,毕业后留在了国务院政策研究室。这种高中同学只要处得好,即便多年没联系,一旦见面也和昨日才分手一样熟络,青少年时期建立起来的友情一般不会被时间冲淡变寡。
几年前好久没有联系的老同学突然打电话找余二多,请余二多帮助他弟弟安排个适合的位置。当时他弟弟张大凯在海市老干局办公室当主任科员,那种单位属于犄角旮旯的边缘地带,干好干坏也没有人过问,一般人也不愿意过问,就连机关效能办的督察员都从来不过去,原因倒也可以理解:老干部难缠,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在大家都躲着的地方干活,要想出人头地自然机会也就少,张大凯大学毕业以后,考上了公务员,结果一脑袋扎在了老干局的办公室,除了写材料还要给老干部送这送那,包括送葬。努力了五年,还是一个主办科员,正科级。
接过老同学的电话,余二多打电话约了张大凯,见面才想起来张大凯小的时候他就见过,去同学家玩的时候,张大凯也会跟屁股后面。印象中那个瘦伶伶的小男孩十来年没见,已经出息成一个稳重、机敏,一看就是干部的干部。余二多并不是善于拉帮结派的权谋家,但是在一个单位里需要几个体己帮手的道理却也明白,见面之后对张大凯印象很好,就出面东奔西跑,拿了老同学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的身份,靠自己的交情连蒙带唬,从编办搞到了编制,又搞定了人事局干部处处长,局里的太平马听说要给区长办公室调人,倒也没有阻拦,忙叨了两三个月,就把张大凯调到了自己的手下,安排在区政府办公室当秘书。
老干局其实是个非常锻炼人的地方,张大凯在老干局被老干部磨砺成才,为人处事非常老道,人也勤快,文笔也很好,就连太平马都非常欣赏他,硬把他要去做了区委办公室副主任。在区委办公室当了两年副主任,享受副处级待遇,行政级别实际上还是正科级。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调任市政府调研处当了处长,余二多这里有了空缺,便堂堂正正地去跟太平马商量:张大凯干了这么久,应该提职,一直没有合适的位置,现在有了,赶紧让他占上,不然上面再派人就又没有机会了。
太平马是明白人,从政之人,为官谋的就是两个字:提拔。有了机会却不给人家,等于谋财害命,那是要被恨死的。于是忍痛割爱,把张大凯交还给了余二多,张大凯当上了区政府办公室主任,算是成了享受处级待遇的副处级。
由于有了这层关系,余二多和张大凯之间除了正常的、明面上的上下级关系之外,还有一层兄弟之间的关系,背过人去,张大凯也会像黄小东一样喊他余哥。余二多的私事也都交给他去办,相对黄小东而言,花大姐对张大凯也更欣赏一些,觉得张大凯更像个机关干部,而黄小东更像个江湖中人。
余二多拨通了张大凯的手机:“大凯,区里把考评班子的通知贴出来啦?”
张大凯回答的简短明确:“贴了,下午一上班就贴了,是区委办那边贴的,说是马书记的安排。”
余二多哼了一声,挂了电话,心里很不舒服。这种事情太平马起码应该给他打个招呼,他还蒙在鼓里,那边已经公开化了。根据海市干部人事管理改革条例试行方案,在考核干部或者考核领导班子之前,组织人事部门应该向考核对象单位的群众提前出通知,以便干部群众能够有充分的时间思考、准备,也能够保证尽可能多的干部群众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监督考评的程序和考核对象。
问题是,试行方案中并没有规定必须领导班子集体讨论,或者党政主要领导必须都要同意才能布通知。所以,仅仅从程序上说,太平马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如果硬要挑点瑕疵,也不过就是对余二多不够尊重,事先没有给余二多通气。余二多心里不高兴,却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对太平马兴师问罪,那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他可以想象,如果正面向太平马抗议,太平马肯定会道歉赔不是,反而把自己陷入尴尬之中。尤其是现在,海市政局生大变之际,自己如果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也太不是时候。就连余二多自己,也没心思在这个时候为这种事情计较。
“小胡,放段音乐听。”
小胡松了口气,明白余二多的气消了,连忙打开音响,车里充满了柔美醇厚的女中音,是降央卓玛在唱《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小胡知道余二多喜欢降央卓玛,喜欢辽阔宽广的草原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