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竟然把电话挂了。
当天下午余二多就得到了消息,下周开始,组织部要对他们区的领导班子进行进行考核、考评,这个消息虽然不是组织部的正式通知,权威性却一点也不比组织部的正式通知差:郑市长召见余二多的时候正式告诉他的。
作为行政领导,余二多和市长郑洪生的接触远比市委熊书记要多,相应地挨市长的骂也比挨书记的骂多,关系却比和熊书记更近一些。市长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语气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这符合他的作风:内向、稳重,某些方面很像太平马。市委熊书记更加有魄力、更加锋芒外露,某些方面很像余二多。
余二多中午饭都没有吃好,因为他实在想不出郑市长召唤他过去干嘛,却又没法问个清楚。会不会和太平马说的郑市长当众表扬他那件事情有关呢?如果那样,就挺麻烦,余二多听人说过,郑市长和熊书记面合心不合,别看在公众场合两个人你来我往很是和谐,实际上熊书记嫌郑市长太肉,他觉得当市长就应该有魄力、有冲劲。而郑市长也反感熊书记的风头太盛,觉得当书记的应该管党而不应该过多的干预市政。虽然这些都是传闻,余二多根据自己的从政经验相信,这样两个性格差异鲜明的人,又都在管和自己性格不太合拍的摊子,要想合作得好,不太可能。他自己之所以和太平马还能凑合,跟性格也有很大关系,两个人的性格刚好适合各自分管的那一摊事儿。
不管怎么说,头上顶着两个面和心不合的老板,当差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如果熊书记得知郑市长当众表扬一个区长,而且是一个刚刚被效能办通报批评的区长,很可能会过敏。熊书记作为市委书记,虽然没有公开批评余二多,可是公开表扬太平马,一字不提余二多,本身就是否定,而郑市长却公开表扬他这个区长,而且拔得那么高,表扬的那么狠,熊书记心里会怎么想是不言而喻的。当然,熊书记肯定不会明确表现不满,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找碴,随便从他的工作、言论甚至私事上找点毛病,借题挥,骂他一通。想到了这一层,余二多惴惴不安,饭后睡了个小觉,爬起来就要车,然后匆匆忙忙赶到了市政府。
副省级的市长却还是正厅级,只有市委书记挂了个省委常委的名儿才是名符其实的副省级。即使这样,海市的市长派头也和副省长差不多,如余二多这样的区长,即便是市长召见,要拜会市长也得先到秘书那儿报到:“小洪,市长有空没?”
小洪是郑市长的秘书,一个眉清目秀戴着副金边眼镜的博士:“在在在,市长正等你呢,对了,余区长您稍坐,我去看看市长起来了没有。”
现在条件好了,每个领导的办公室都有套间,里面是带卫生间的卧室,专门供领导休息用。余二多虽然仅仅是个区长,这方面的待遇却用不着上级批准,办公室里也都有个带卫生间的卧室,中午不回家在机关食堂就餐,回到办公室就能睡,比起过去中午回家赶饭,睡不多大会儿就又得匆匆忙忙往办公室赶舒服了许多。有些老百姓不理解领导的辛苦,也不谅解领导享受这小小舒服的可怜追求,编了顺口溜用手机转段子骂领导:办公要带套,上班睡大觉,领导真逍遥,方便工间操。这里的“操”
要读去声,而不是阴平。
洪秘书是个很周到的人,请余二多坐下之后,又给余二多沏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捧给了他,这才转身去看市长午睡醒了没有。瞅着洪秘书的背影,余二多想起了关于工间操的顺口溜段子,暗忖:其实当个领导也真不容易,老百姓想得太简单了,就如郑市长,真想工间操哪有那个条件?外面有洪秘书之类的听差盯着,走廊里有摄像头控着,除非死不要脸活不要官,硬着头皮把女人往办公室里领,只要要脸要官,即使办公室里有套间,谁敢随便在办公室里操?男人的大脑联想最丰富的就是异性问题,这是鲁迅的研究成果,鲁迅把这个研究成果形象化为一段文字:“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膀,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作为男人,尤其是中国男人,余二多一点也不缺乏这种联想能力,想到办公室里设置的套间,就想起了工间操,想起了工间操,就联想起了刘蝴蝶,想起了刘蝴蝶,就开始暗暗使坏,设想如果没有秘书、监控盯着,把刘蝴蝶领到办公室里将会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
洪秘书打断了他的艳想遐思:“余区长,郑市长请你过去。”
余二多连忙放下水杯,跟着洪秘书去拜见郑市长。郑市长眼泡肿,套了件西装却没有系领带,坐在办公桌前呆,就像桌上、身后插的国旗一样垂头耷脑没有精神,余二多进来他也没理,似乎正在走神。套间的门敞开着,从里面散出一股烟气、汗气还有尿骚气,洪秘书跑进套间片刻卫生间里响起了冲马桶的声音,洪秘书又打开了窗户,室内的空气流动起来,总算有了点清新除去了污浊之气。尽管这样,整个办公室的氛围仍然挺不正常,余二多在脑子里搜寻一番,觉得用“衰败”
、“颓丧”
两个词语表达自己的感觉挺合适。
“郑市长,您找我?”
余二多没话找话,说了一句废话。
郑洪生犹如突然惊醒:“哦,对了,小洪,给余区长弄点水。”
洪秘书应声出门,片刻从门外端进来一杯水,就是刚刚在他那儿给余二多沏的茶,茶水上面扶着一层单薄的泡沫,余二多怀疑他会不会趁机往里面吐了唾沫,随即又甩脱了这个狂想,这不太可能,他跟洪秘书没有仇恨,洪秘书不论是恶作剧还是报复都没有情绪基础。
“这是顶级茉莉花。”
洪秘书介绍了一句,然后问郑市长:“市长,没别的事了吧?”
郑市长点点头,洪秘书悄然退出,并非常认真的把房门关严实了。余二多蓦然醒觉,方才洪秘书的解释,其实是告诉他为什么茶水上面有泡沫,顶级茉莉花用滚烫的开水冲,会浮出泡沫来,想到这一点,由不得感叹:有能力在领导身边混差事的人,没有一个的脑子是白给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洪秘书这人真不错,机敏、踏实。”
余二多又说了一句废话,市长的秘书轮不到他来评价,话已经说出去了,余二多有点后悔,也觉自己的心思挺乱的,关键还是因为弄不清楚郑市长找他干嘛。
“是吗?那好,把小洪派给你当个副手怎么样?”
郑市长此话一出,余二多大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郑市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他没法判断郑市长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而且,不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作为市长,都不应该在他的办公室里说这种话。
余二多试探着问:“郑市长,你是开玩笑吧?”
郑市长仍然盯着窗外:“没有,市委常委会已经通过了,组织部正在办手续,下个礼拜就正式到岗,给你当副手。”
这又是一个令余二多惊诧的消息,按照干部管理程序,像洪秘书这样的副处级干部调转、提拔之类的事情,都不会生在一夜之间,前后要经过挺麻烦的一整套程序:组织考核、公开考评、任前公示等等,如果组织觉得有必要,还会事先征求一下拟调任单位的意见。在这整个过程中,组织上本就防不胜防的跑风漏气习惯、人们传播小道消息的热情加上现代化通讯工具的利器在手,不管是提拔还是调转,消息不可能不流传出来。要把洪秘书提升到城关区担任副职的消息事先竟然一点也没有外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决定是突然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