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站起来,脱下大衣,沿着小屋旁边高低不平的冰面滑出去。一滑到光滑的冰场上,就毫不费力地溜起来,随心所欲地加快度,不断弯来弯去,改变方向。他怯生生地接近她,但她的微笑使他放下心来。
她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们就肩并肩地溜起来,不断加快度。他们溜得越快,她把他的手握得越紧。
“同您一起溜,我会学得快一点儿。不知怎的,我就是相信您。”
她对他说。
“您靠着我,我也就更加有信心了。”
他说,但立刻因为说了这句话而感到害怕,脸都红了。果然,他一说出这句话,她脸上亲切的表情顿时消失,好像太阳躲进乌云里。列文熟悉她脸上这种变化,知道她在深思,她那光滑的前额上也出现了皱纹。
“您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吧?不过我没有权利问您。”
他慌忙说。
“为什么?……不,我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冷冷地回答,立刻又补了一句,“您没有看见林侬小姐吗?”
“还没有。”
“您去看看她吧,她可喜欢您啦!”
“这是什么意思?我得罪她了。上帝啊,你帮助我吧!”
列文想着,就向坐在长凳上的那个满头灰白鬈的法国老妇人跑去。她笑眯眯地露出一口假牙,像老朋友一般迎接他。
“您瞧,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
她看看吉娣,对他说,“可我们也老了。小熊[11]都变成大熊啦!”
法国老妇人笑着继续说,提到他以前曾拿英国童话中的三只熊来戏称她们三姐妹。“您还记得您这样说过她们吗?”
这件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可是她十年来一直在笑这句话,并且很欣赏它。
“嗯,去吧,去吧,你们去溜吧!我们的吉娣现在溜得可好啦,是不是?”
列文跑回吉娣身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绷着脸,眼神也显得诚恳亲切了,但列文觉得她的亲切中含有一种故作镇定的特殊味道。他感到不痛快。她谈了一下这位上了年纪的家庭女教师,谈到她的怪癖,然后问起他的生活情况来。
“冬天您在乡下不觉得寂寞吗?”
她问道。
“不,不寂寞,我忙得很。”
他一面说,一面感到她在用镇定的语气控制他,使他无法越出这样的话题,就同初冬那次一样。
“您要在这里住一阵吗?”
吉娣问。
“我不知道。”
他嘴里回答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心里想,如果他又被她那种平静友好的语气控制住,那他这次又会空手回去的。他决定打破这种局面。
“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要看您了。”
他说,但说过后又立刻感到恐惧。
是她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呢,还是她不愿意听,她仿佛绊了一跤,顿了两次脚,就匆匆地从他身边溜走了。她溜到林侬小姐面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又向妇女换鞋的那所小房子溜去。
“上帝呀,我做了什么啦!上帝呀,帮助我,引导我吧!”
列文祷告着。他觉得需要剧烈地运动一下,就奔跑起来,在冰上兜着大大小小的圈子。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溜冰场上的新秀,嘴里衔着一支香烟,穿着溜冰鞋从咖啡室里出来。他起步滑了一下,沿着台阶一级级跳下来,出嗒嗒的响声。接着,他飞跑下来,两臂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就在冰场上溜了起来。
“嗬,这倒是一种新鲜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