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明施施然受了这好处,语气有所缓和,又问道:“听说,指挥使近日身体抱恙了?”
姜离道:“连日来疲惫,旧疾了,不得以向皇上告了假。”
谈明看了看他,道:“咱家昨日里还见到世子殿下在酒楼喝酒,看起来逍遥自在的很。”
“……公公还是别提这个人了。”
姜离脸上露出嫌恶,沉声道:“当年我被陷害,他不顾多年情谊刺我一刀,害我差点丧命。若不是看在他爹养我几年的份上,这笔账,定要找他算个干净的。”
谈明听罢想了想,走到姜离身前,意味深长地说:“指挥使放心,太后那日说的话,可是一直放在心上呢。再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你呀,稍安勿躁些罢。”
姜离低下头,抱拳道:“多谢谈公公。”
庆丰年间的万寿节,一直去繁从简,毕竟明德帝登基之时,正值大虞内忧外患,加之后来灾祸频繁,以至于直到今日,大虞国库都未见充盈。是以万寿节也去掉了不少繁文缛节,只留了朝贺、祭祀、赐宴三个主要步骤。
但光是这三个步骤,也叫锦衣卫忙的脚不着地。姜离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更是忙的一连几日都宿在宫内,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终于捱到了万寿节的当日。
姜离一夜没睡,他抬起头,看向东方天际处慢慢泛起的鱼肚白,耳边听着禁军在紫禁城外列队骑马的指挥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将手上的工作暂时交给萧秀明,只身走出镇抚司,提了气,几跃上了城墙。
姜离在城墙的城门处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晨风轻飘飘地吹起他耳边的鬓,再从他的眼前溜走,拂过紫禁城的每一片瓦砾。
紫禁城的城墙足够高,在这里,能俯瞰到整个瞿都城,红墙金瓦的亭台玉榭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宛如一幅亟待展开的壮丽画卷。
姜离像只身伫立于云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某一个刹那,地平线再也锁不住金色的海浪,初升的朝曦从东方奔涌而来,一层又一层的金,覆盖住他所有的视线所及。
百年巍巍皇城,腐朽又崭新。
姜离双手搭在古老的城墙上,垂眸看着宫门前徐徐进入紫禁城的百官和命妇,指尖悠然把玩着一个已经写好但还没有送出去的密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到边子濯。
后者身着降龙暗黄色朝服,头戴饰东珠九冕冠,许是昨日夜里醉了酒,他正歪歪斜斜地靠在身旁同行的另一个人身上,随着人潮,慢慢往紫禁城内走着。
突然,边子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恍然抬头,视线的尽头处,姜离正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上,沐浴在出升的朝阳里,浑身散着华光。
视线猝然相对,姜离抿了抿唇,指尖忽地用了内力,将那密件碾成了粉,随即转身离去。
第8章万寿之辱
这几日里,虽说姜离繁忙之余也有在打听慈宁宫的消息,但对于太后要怎么做,要何时做,他确实是不知道。
至于他终究是没将谈明那日的提醒告诉边子濯,说是报复也好,说是置气也罢,总归是带着私心的。
日头高照,典仪目前进行的非常顺利,百官入皇城,朝拜明德帝,祭皇天后土,贺大虞百年昌盛。
姜离谨遵太后旨意,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姜淑娴左右,这个他名义上的堂妹,只在见到他时冲他微微颔了一下,其余便再没递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说起来,自前阵子反对立姜淑娴为公主一事被付博闹大了之后,姜淑娴就一直待在慈宁宫内,从未出来过。
大虞如今的朝堂中,虽说姜党一脉以太后垂帘听政为,权势滔天,但以太傅为的文官一脉一直忠于明德帝,处处对姜党有所牵制。且文官一脉大多由太学生和言官组成,若真要闹起来,就算是姜回雁再有手腕,恐怕也难压悠悠众口。
而付博死之一事确实也激起了浪花,一些言官开始趁此机会上疏弹劾,想要削弱姜家势力,不过还没等这股浪潮掀起来,姜回雁便先用了援兵之计,对外宣称姜淑娴初任公主,需留在慈宁宫多加学习,将姜淑娴给保护了起来,而现下姜淑娴既重新露了面,想必这些日子里,太后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才把这些流言给压了下去。
仔细想想,边子濯最近似乎也变得繁忙了许多,为了推翻姜回雁,边子濯必须要依靠文官一脉的力量,也不知这件事他是怎么暗中帮着太傅周旋的,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似乎没什么成效。
所以付博的死,只引起了一丁点可见的结果,那就是把姜党和文官党的恩怨再次摆到了台前,使得两党之间的矛盾更激烈罢了。
……不对,还有一个结果。
付博之前虽然油滑,但好歹不是姜回雁的人。现在付博死了换成自己,在太傅的眼中,锦衣卫估计已经被划到姜家一脉了。
历代锦衣卫可都是天子近臣,是天子的狗,天子的利刃,如此一个重要的组织落入姜回雁手中,文官一脉会做出什么动作,还未可知。
所以这就是,那个幕后之人要杀掉付博的原因?
边子濯还不知道这件事,他需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边子濯。
姜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在往太庙走的边子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