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姜离从乾清宫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他匆匆回镇抚司下了腰牌,屁股刚一挨着座,便看见指挥同知萧秀明抱着一摞审问状词走了进来,放在了桌上。
“姜指挥使。”
萧秀明抹了一把汗,道:“审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这便是姜离最近一直在忙的事情。
近日来临着春耕,为促进百姓耕种,朝廷终是开了口子,从牙缝里挤了银子,拨了款下去。要知道,大虞近几年国库吃紧,就连去年冬季江南暴雪,朝廷都没钱赈灾,这次可是自去年中秋之后,朝廷往下拨的第一笔款,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可尽管这样,官银还是被层层克扣。
大虞官场腐败受贿盛行,百姓叫苦不迭,但春耕拨款乃是关乎今年粮食产量的大事,各处百姓一闹,朝廷终于受不住压力,责令锦衣卫严查,短短一个月不到,便抓了不少人。
姜离翻了翻状词,皱眉道:“怎么都是些小数额?”
“能查到已经不错了。”
萧秀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用手指戳那沓纸,道:“户部说拨了五百万两银子,可现在查出来的总共连三百万都不到,这还只是账面数额,能让那些人重新吐出来的,估计还得打个折。”
姜离道:“……太少了,先不说别的地方,江南冬季雪灾,朝廷没赈灾,本就怨声载道。现在秧苗都给冻死了,结果春耕既没有秧苗又没有银子。”
萧秀明叹了口气道:“那咱能怎么办?抓些好抓的人,查出来点银子拨给各知府,够他们施粥就行了,只要百姓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闹,咱们这事儿就算办的漂亮。”
姜离叹了口气,淡淡地“嗯”
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只见他看了看那状词,又转头去认真翻起账本。
萧秀明一愣,连忙按住姜离的手,道:“哎,指挥使大人,你可别真上了心啊?几百万两的亏空,咱找些小鱼小虾补个一百多万两,算不错了。真要继续查下去,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姜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我知道,我对一下账本,明日还要去户部回话。”
“哦哦。”
萧秀明松了口气,他是真怕这新上任的年轻指挥使不懂规矩,不过转念一想,他不是太后的本家么,有太后给他撑腰,想来也轮不到自个儿为他担心。
姜离随意翻了翻账本,便提笔批了红,重新交还给萧秀明。
萧秀明见他要走,问道:“咦?指挥使这急匆匆的模样,是要去西市么?”
姜离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西市十二坊街那边有个出了名的打玉老先生,姜离正准备去找他给明德帝打玉环。
萧秀明却露出一副“我懂”
的表情,笑嘻嘻道:“咱锦衣卫兄弟么,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听说那些个公子哥还包了阳春楼呢,指挥使您可得快点,莫去的晚了,没位置了。”
——阳春楼。
这个地方姜离是知道的,瞿都城内专门玩小官的地方。
他顿了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抿唇站起身走出门去,没再去跟萧秀明解释什么。
姜离出门后径直往西市掠去,黑靴足尖点在屋檐之上,步子在他自己都没有觉的情况下越来越快。
直到他身子重新落了地,静静地站在一处月色都照不到的小巷子里,抬头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阳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