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鹄猝然醒了,睁着眼看天。
藏在阴云之後的月亮透着苍白的光。
他坐了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转头看向了尖角处的麻绳。
十字架闪出的银光比月光亮眼,穿过棉絮,光芒如毒针般刺开。
那个长手长脚的布偶被灌溉了农药,拔苗助长地长成了人类大小。
依旧是长手长脚,垂落在地,半腰悬空着,心口被十字架钓着,像上钩的鱼儿。
布料刺啦被划开,棉絮如血肉噗呲地往外炸,喷涌着,散落着,灿白的光映在雪白的软绵上,空中丶地上丶熟睡者的脸旁,都被梦幻的棉白笼罩。
刹那间,这处灰暗的牢狱中好似童话故事。
这画面说不上恐怖,没有鲜血淋漓,没有死亡受伤,只是一个布偶掉絮。
但就是诡异。
一种细胞血液都要尖叫的诡异。
而事实上也是,白鹄的耳朵内被塞进许多无意义的音节词,哀嚎着丶尖叫着,像将他的神经和情绪当作了琴弦,胡乱又快速地扰乱成一曲凄厉的噪音。
很难分清是他的情绪还是别的什麽东西在操控他的情绪,甚至操控着精神。
好像眼前的墙壁靠的越来越近了,月亮在宇宙中偏离轨道朝自己砸来,血液和细胞似乎被抽到了真空环境,被灌入了恐慌丶愤怒丶难过的负面情绪。
眼球仿佛碰了壁,月球悬在头顶上发出大笑,血液沸腾,细胞抽乾,灌输太多情绪的心脏超负荷。
接近崩溃边缘时,猛地,从脑海深处升起一个无比强烈的自杀念头。
耳朵里那些声音也渐渐从小声到怒吼,都在说——去死吧。
这麽难受,那就自我了解吧。
白鹄盯着十字架尖锐的长柄,像箭头一样,应该能轻松刺破血肉。
他一边清醒地感知着身体和精神的变化,一边难以消除所受到的影响。
白鹄站了起来,还没走动,衣摆被拉了一下,停了脚步。
是闻述攥的。
不知道是什麽奇怪的习惯,睡觉喜欢攥人衣角,把他衣服攥皱了一天。
这并不是十分艰难的阻拦。
白鹄朝那个被悬挂在十字架上的布偶走去,每走一步,那洁白的墙壁丶大笑的月球都仿佛透明。
他眼前浮现出了许多的其他。
好像熟悉,又觉得陌生。
低头呐喊的巨大神像丶永无落日的街道丶自行车和白衬衫……那些燥热的记忆。
冰冷的站点丶机械的播报丶惨白的灯和黑暗内的痛苦求生……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
忘记和寻找就是一切熟知的有朝一日成为你一切探索的。
探索之後,才会发现那些好奇的丶陌生的,都是构成你的种种。
毫不光明的夜晚只会得来恐惧,但天亮未必就将恐惧消除。
天亮了,所有人发现,白鹄没有醒来。
第68章Y。TheCityof
这里没有黑夜,永远充斥阳光。
铺设石板的大道被太阳烤得炙热,四通八达的小路挤满了低矮的小屋。
石膏白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街边摆摊的小贩支起工龄比老板还久的棚子,两侧都是阴影,但空气依旧燥热。
两边顶棚把阳光阻挡了大半,唯独街道中间存留一条无比明亮的光路,没什麽人乐意待在上面。
这条街虽然有些乱,但并不脏,这些小贩们也没有无良地将果皮瓜壳乱扔,再热的天也没有苍蝇和蚊虫的骚扰。
这些虽然是小贩们支起的摊位,但也是他们早晚都在的住所,一切生命活动都在这小小的顶棚下进行。
邻里对面虽然都是竞争对手,但也是邻居。
有买卖的就忙着招呼客人,没买卖的就支着沙滩椅扇着扇子擦着汗,互相聊着家长里短。
什麽「最近果农送来的商品质量不太好啊,城西种植区又作什麽么蛾子了」,什麽「城主好久没出现了,是在忙什麽呢」,什麽「光敏病患者好像越来越多了,可别传染给我们」。
棚前那个修自行车链子的年轻人顿了一下,回头说:「院长说,光敏病不传染。」
「嘿,你们福-利院别是出了光敏病,这麽了解。」隔壁棚的大叔嚷了一句。
他没搭话,垂头剪了一节链子,用剪刀挑起脏兮兮的链子。
掉了两次,才终於挂上。
「哎呦呦,小闻述越长大越不爱说话了,小时候多乖啊。」身後那个买水果的大爷特烦,头发少但话多,喜欢唠叨爱唠嗑,也因为年纪太大了而喜欢挤兑年轻人。
闻述扒拉了一会儿轮子,转动正常,才站起来将倒放的自行车摆正,推给那个头发掉光的光头大爷:「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