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监护仪上呈现出一条直线。
病人,死亡。
手术室外,女人见他们出来,立刻冲上前,声音尖锐:「医生,我爸怎麽样?」
陈主任沉默片刻,摘下口罩:「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女人声嘶力竭:「你们不是说能救他吗?」
徐清聿等她冷静些许,问:「术中发现患者的主动脉根部病变已有多年病史,这种病变通常见於马凡综合徵……您确定他没有这个病史?」
女人的脸色刹那间煞白,「你是在说……是我害了我爸?」
「我只是想确认情况。」
「够了!」女人猛地後退一步,指着徐清聿怒吼,眼神绝望,「你们就是不想担责任!我要告你们!」
徐清聿没有躲避她的视线。
女人隐瞒了病史,医院的风控团队和律师团足以应对这样的指控。只要调出患者的既往病历,或者做基因检测,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到那时,责任不在医院,也不在医生,而是在她身上。
她会被告知,她的隐瞒直接导致了手术的失败,她会面临赔偿,被道德舆论推上风口浪尖。
她会被人指责丶谴责,被亲戚朋友质问,甚至可能活在自责的阴影中……更可怕的是,她会把父亲的死归咎於自己。
如果一切压力落在这个女人身上,徐清聿不知道她会做出什麽。
一个在深夜崩溃的女人,会不会在某一天,走上医院天台?
徐清聿闭了闭眼,胸口沉闷。
他不是圣人,但他见过太多因绝望而走上极端的患者家属。当一个人陷入深渊时,他们不会在乎真相,他们只想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事後,医院的风控团队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患者家属的确隐瞒了关键病史,如果医院事先知晓患者情况,术前的麻醉方案丶术中管理都会调整,可能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
这摆明,手术失败的直接原因不在医生,而在於患者家属的隐瞒。
就在医院准备启动法律程序,证明医生团队无过错时,徐清聿率先找到医院领导,承认是自己的术前评估考虑不周,导致手术失败。
「这次手术,是我的责任。我术前评估不够充分,我没有看出家属的不对劲,家属明显在说谎。」
徐清聿的主动承担,让医院管理层措手不及,陈主任第一时间找到他,语气罕见地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知道。」
陈主任一向对徐清聿赞赏有加,他能隐约察觉到他心中的挣扎,「清聿,你不会不知道,即便你承认了,又能如何呢?医院的决策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
「我知道。」
*
云听因为工作的耽搁,回到家时,徐清聿已经在了。
他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翻阅一本医学类的书籍。
云听沉默地看着徐清聿,脑海里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
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几天他看起来很疲惫。
不只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深藏的丶无法忽视的倦怠感。
云听曾以为是工作太忙,手术压力大,毕竟他在心脏科,每天面对的是生死之间的较量,加上又要给其他医院培
训,累也是正常的。
那天晚饭後,徐深凛也很严肃将徐清聿叫去书房。
当时,云听简单认为是他们在家里太过亲密,不符合长辈对家族形象的要求。徐家家风一向严谨,徐深凛从医多年,向来不苟言笑,连孟妍都接受不了的事,更何况他。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晚上,徐父到底对他说了什麽?
云听记得徐清聿从书房出来後,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波动,所以她并未在意。
而现在想来,他那晚的沉默,分明是在压抑。
徐清聿为什麽一直不说?为什麽不告诉她?
如果不是今天在医院听到护士的谈话,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而不是主动承认了一个不属於他的错误。
想到这里,云听走过去,在徐清聿身边坐下,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今天我去医院了。」
徐清聿指尖顿了顿,接着翻到下一页,没有抬头,「嗯。」
云听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听到了护士们的谈话。」
徐清聿终於抬头,目光平静。
不惊讶,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