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阁下幸福,在下……就此告辞了。”
“等一下!”
我看着他几下踪跃,就要消失在树林里。这举动令我心惊胆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把他抱倒在雪地里:
“告辞是什么意思?你要去那里?你……还会回来看我吧?”
“阁下已经选择了伴侣,那么就如在下说过的,我愿意放弃,接下来将往何方,在下也不知道,不过吾辈本性习于流浪,倒也没有什么就是了。”
“不!我不是问这个!你要离开我?你永远不再见我的面了吗?”
我嘶喊着。
“就形式的意义上,的确是的。但阁下将永存在下心中。”
“为什么?!”
我大叫出声,声音一片沙哑,雪在我周身落下,满布我的头脸,我却毫无知觉:
“我们难道……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做朋友么?不用天天腻在一起没关系,但是我想和你谈天、想和你一起听音乐、想和你聊森林里的八卦,觉得冷的时候,想抱着你入睡,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吗?为什么要永不见面?我不要这样!”
“阁下是要在下窝在你身边,像城市那些猫狗宠物一样,看着你和另一位人类伴侣亲热、谈笑,甚至交配,然后带着另一种生物的气味,抱着我入眠吗?”
灰狼的话像一击晨钟,“咚”
地一声击中我的脑子。我呆呆地望着他,johnny望着雪地的投影,声音充满苦涩:
“在下认识阁下差不多一年,这是在下第一次没在阁下身上,闻到那个人类的味道。在下曾经说过,吾辈热爱自由,所以也不会束缚伴侣的自由,但在下……还没有高尚到,能和另一位伴侣分享阁下的一切……对不起。”
我依旧愣的像尊泥塑木偶,灰狼说完话,掉过头又要走。我从雪地里站直身,握紧双拳喊着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我不能……我喜欢你!johnny,求求你,我受不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灰狼顿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我。
“但你还是选择了那个人类,对吗?”
“是没错,但那不一样,我对john……可我对你……我……”
我不知该如何诉说,我真的慌了,整个人跪倒在雪地里,心痛的像刀割般,手脚一片冰凉,几乎像要死了一样,即使发现john远走高飞,我也不曾这么惊慌。
我浑身都在发抖,对空间和时间失去了感觉,直到温热的舌接触我的颈子,johnny踱回我身边,轻轻舔着我的面颊:
“不要这样,分离是常有的事。人类的寿命如此漫长,你们一生都在邂逅分离,说来惭愧,在下早有预感,也乐见这样的选择,阁下是人类,理应回归同一个族群,这样对阁下而言,才是最幸福的事。无论你如何亲近狼群,狼群也不能给你一个稳妥的家,就像人类排挤吾辈一样。在下是确信你能幸福,才下定决心放手的。”
我无法说话,泪水模糊了我的视觉,我只能尽其所能地抱紧我的灰狼。我不知道和他在雪地里相拥了多久,我疯狂地拥着他,甚至亲吻他的额角,试图记住他每一根骨头的形状,直到我四肢冻得僵硬,他才轻轻退开:
“johnny……”
我呜咽着。
“这是个好名字。在下会永远带着这个名字……谢谢你。”
“johnny!”
我再次叫住他,但这回没有扑上去。他依恋地回过头来,我粗鲁地抹掉泪水,知道自己再也挽留不住他,也没有资格挽留他:
“你会幸福的……对不对?你还很年轻,你说你成全我的幸福,但你也会寻找你的幸福,对吗?”
灰狼低首蹭了一下雪地,然后抬头看着我,眼神仍然满溢他独有的沉稳。就像我们第一次在动物园里见面,他对我求救,而我伸出援手一样,我们的生命,曾经如此紧紧相系,分享彼此的温柔:
“在下说过了,狼的一生很短暂,一但做了决定,便终生至死不渝。”
他的话让我眼泪又失了控,我几乎无法站稳:
“但阁下请放心,我永远不会孤独,和阁下相处的时光,会陪着我一辈子,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成就我个人的幸福……永别了。”
我伸手扶住那株橡木,不久前,johnny还在满丛白花间,对我表达心意。而今他的脚印渐行渐远,我一个人站在雪地中心,周围一样是无边的白,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一路颠颠倒倒的尾随,直到再也不能往前,我的两脚也冻僵了。我看着灰狼越过一道溪沟,背影越来越小,终于放声大叫:
“johnny……!”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我最后一次对他大喊。
“我下辈子……下辈子一定会投胎成母狼!然后……然后永远和你在一起,听见没有,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风雪疾卷而来,淹没了灰狼的背影。蒙胧间,我看见他回过头来,温暖的语调随风送进我耳畔,那是我记忆里最后的johnny:
“不用母狼,公的……就可以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可流,好像把我过去十八年的泪水,在一夕间用尽似的。灰狼离开后,我痛苦的无法移动脚步,几乎要昏倒在雪地里,强撑着返回我的小窝,连行李也没捡,窝在沙发上哭个不停。
我不断地落泪,哭累了睡着,醒来又继续哭,几乎不觉得饿,只觉得好无力好无力。我终于明白何谓痛不欲生,我的心痛到难以想像,好像有什么人拿了把刀,硬生生把我的灵魂刨去一块,伤口空荡荡的,不停渗出血水。用再多的泪水,也无法补满。
我在夜里沉沉地睡去,那天北方捎来了大雪,我眼角挂着泪痕,在雪地里待得太久,我发了高烧,却无心吃药退烧,因为心要比身体难受多了。
在痛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恨起我的友人,为什么要爱上我?为什么不保持原来的关系就好?虽然我知道,这种恨终究是无理取闹,任何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就像我不能割舍我的狼,john也无法欺骗自己,做我一辈子的父亲。
而后我终于在晨曦中醒来,屋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我发觉我眼角的泪,竟然有舔过的痕迹,我立时惊的直起身来,紧张的东张西望,发觉屋外有一行足迹,沉重地点在初雪上。我才知道我的狼去而复返,在大雪夜里为我舐去眼泪,又默默地独自离去。
于是我最后一次痛哭失声,抱紧我身上的毡毯,上头还留有灰狼的味道,是他衔来为我盖上的。我知道,我将永远忘不了他,我这一辈子,我不管选择何人,都将欠他一颗真心、一份憾恨,这是我的报应。
我又在小屋里过了几天,天气逐渐放晴。哭过疼过之后,我的心竟奇妙地渐渐平复下来,对于去见john这件事,终于真正下定了决心。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事情和他说清楚,虽然不见得全像ailsa建议的那样,但现在我不仅止是一个人,我身上背负着一只狼的善意,决不能因为我的犹豫,令他付之东流。我有义务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