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陆皎掌握了窦掌柜的把柄,以至于他不得不以自己为垫脚石,将陆皎推到人前?
江定安看账本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陆皎此时还跪在地上,脸上横着四道崭新的泪痕,端的是一心为窦掌柜着想的可怜模样。
她此举倒显得杜问嶂薄待了麾下的分号掌柜,当着议事堂诸多掌柜的面,杜问嶂只能顺着她的意,他沉吟片刻,就要发话让窦掌柜休息一段时间。
赶在杜问嶂开口之前,江定安看向涕泪交加的陆皎,冷静地问道:“你说窦掌柜身子每况愈下,不知他生了什么病?若是年纪大了就不能再担任重任,在座诸位无一不是资历深厚,老谋深算之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到了年纪也该退位让贤了么?”
陆皎被她质问得无话可说,顶着周围一圈冷漠轻蔑的目光,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潸然落下,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也是为了窦掌柜着想……”
话罢,她用一双泪眼望向僵硬地站在一旁的窦掌柜,一直沉默不语的窦掌柜扯了扯嘴角,忙道:“是,是,陆娘子都是为了我好。我素知她的为人,她定然是过于关心我的身体,以至于关心则乱了。”
杜问嶂按住额头,并不在乎这场闹剧的原委,“阿窦,你既然累了,你就暂且休息一阵子吧。”
眼看着事情即将落下帷幕,窦掌柜已经埋下头,朝杜问嶂作揖,接受了解职在家休养的安排,他的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郁色,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江定安没有再出手阻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自然也清楚地捕捉到陆皎嘴角微微朝上弯的那抹弧度。
看来她猜想的十有八九是真的,陆皎确实是掌握着窦掌柜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才能让窦掌柜退让到这种地步?
发生了这种事,杜问嶂已然没了仔细审查账本的心思,草率看完过便宣布此次述职到此为止,众人可自行归去。
江定安朝外走去,却突然被奴仆叫住,于是逆着人流返回了议事堂。
正在闭目养生的杜问嶂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向江定安,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似乎蕴含了许多情绪。
江定安在他面前站定,下意识垂眸,避开他古怪的目光。纵使如此,她依旧能感受到杜问嶂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在面颊上游走。
杜问嶂就这么定定地打量着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人,良久,他终于移开目光,意味深长地道:“你生得像一位故人,所以我才这样看着你。”
江定安对他口中的故人的身份有所揣测,似乎有一个答案即将呼之欲出,但她却不敢往深里想,面上带着懵懂,小心地恭维道:“能和您的故人有几分相似,是我的荣幸。”
杜问嶂陡然收敛起眼中的怀念之色,眼中浮现冷冰冰的审视,带着挑剔,长而不狭的凤眸微微眯起,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她,“你就是扶微的心上人?”
江定安明白他是在审视自己,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儿媳,她面不改色,用一双圆融明亮的眼眸回望他。
纵然相比之下,江定安的衣裳材质色泽略逊色于杜问嶂,年岁地位也是远远不及,她却丝毫不见怯意,眸光平静如井,无波无澜。
“扶微亦是我的心上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缓,好似一泓冷凌凌的清泉,在寂静的议事堂蔓延开来。
杜问嶂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陡然沉默下来,忽道:“听说扶微坠崖,你毫不犹豫地跟着殉情,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刚烈女子。”
江定安想起这件事的真相,一时倒也无言以对,现在想来,杜筱清当初顺势拉她一同坠崖,只怕是早就怀疑此事与她有关。只有拉她下来,李夫人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炸毁岩洞。
若是身份掉转,只怕她也会这么做,但她毕竟不是杜筱清,对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似乎只有狠狠报复回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重逢
“你自己做主即可。”
江定安此时正坐在返程的马车上,回忆起方才自己提起有人打着东家的名号在香坊中索取无度,杜问嶂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是让她做主,她一介出身贫寒的掌柜还能拒绝东家的亲戚么?
正在她思索间,身下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江定安手疾眼快地抓住一旁的车牖,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箍住木板,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只听一道马嘶声响起,前头的马夫勉力勒住马辔,心有余悸地道:“江娘子,我们挨着墙根走得好好的,谁知一辆马车半路窜出来挡在前面!”
这附近的马车大多坐着前来述职,结束后各自归去的掌柜,江定安一手牢牢地扶住车牖,一手撩开车帷往外看去。
她看见那辆横在面前的马车的车帷顺风流动,露出内里一张熟悉的脸,陆皎的眼睛水盈盈的,琼鼻还泛着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江定安从前在她底下做采香女时,见惯了她嚣张跋扈的样子,甚少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你在为白家做事”
听到这个问题,陆皎低着头,水亮的眸子望着江定安,眼皮垂着,只露出一点乌墨似的眼黑。
她没有回答江定安的问题,反倒话锋陡转,提起了另一件事,“江娘子,倒是要恭喜你,马上就要当杜家少夫人了。”
这桩婚事在东官郡传得沸沸扬扬,陆皎知道此事并不出奇。
只是,江定安留意到“马上”
二字,澄澈明亮的眼眸掠过一丝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