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的看见一道身影,以手提着肥袍,正慢慢地走上来,眼见就要撞上了,江定安心内一紧。
打草惊蛇
那人慢慢地踱步上来,同时一抹裙角被及时敛进阴影中,借着草木枝叶影影绰绰的遮掩,手中提裙的江定安看见那人正是白面郎君,琼州白家长房的独子白梦之。
所幸白梦之并没有察觉到她,摇摇晃晃往厢房里去了,守在门前的侍卫见是他便弓身打开门。
白梦之进去没一会儿,门缝底下便溢出丝丝缕缕的幽香,江定安从路过女使手中提了一壶清水,回到廊庑上耐心等候,盖因以水煎香,必定会唤人送水。
她所料不假,厢房门扉很快从里打开,探出一个衣衫凌乱的娘子向守门侍卫要水,此人正是失踪许久的朝娘子。
此时,江定安恰好走近,侍卫便招呼她上前,伸手正要接过她手中的水壶,江定安对朝娘子道,“朝娘子,萧管事身边的丹娘子嘱咐我给你送水来。”
朝娘子目光微闪,似有触动,当着侍卫的面什么也没说,接过水壶便关上了门。
两个侍卫也听见了江定安方才所说,向她投来疑惑又警惕的目光,“那个女子的花名不叫朝娘子,你是新来的?”
江定安神色平静,语气从容道:“我谨遵萧管事吩咐,她唤名字什么便跟着唤,其余的不知道。”
侍卫一想也是,他们底下这些人,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何来他们置喙的余地,至于里面那个女子真正的名字,更是无关紧要了。
见他们不再阻拦,江定安转身离去,哪知她一转头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衫,像是临时从旧衣铺典来的,鬓边戴着田边采的黄花,面上敷粉施朱,神情比对坐在河中舟上那时还要决绝刚毅。
她并不美丽,却如脱鞘之剑上面闪烁的寒光一般夺目,那是丹娘子!
江定安一惊,眼见丹娘子在大堂中奔走寻觅已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她急忙下楼拉着丹娘子避到暗处,“你怎么来了?”
丹娘子眼中含泪,道:“乡下传来消息,朝娘子的爹娘快不行了,吊着一口气只想见女儿一面。今夜无论如何,我得带她回去。”
她显然也知道胜算不大,且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定。江定安心觉不妙,从她袖中夺出一截竹筒,低头一嗅,里面装着硫磺和木炭以及少许硝石,更令江定安心惊的是,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了。
又闻到丰乐楼中充盈着似有似无的气味,江定安顿悟,丹娘子方才并非莽撞地横冲直撞,而是有意在四处撒满了火药。
若要以丰乐楼治罪白家,尚需人证物证,不然草率地将丰乐楼毁之一旦,白家不灭,难保未来不会诞生第二家丰乐楼。此事自有千万种法子解决,何须豁出自己的性命,况且,楼中客人死不足惜,被囚在地室那些香师岂不冤枉。
事已至此,江定安有条不紊地道:“我带你去见朝娘子,安排你们今夜就走。”
江定安将萧管事给的草药分给丹娘子,要她压在舌下,便带着她再次去送水,开门的朝娘子看见丹娘子明显一愣,眸光停在她泛红的双眼上,随后淡淡道:“郎君要两个娘子服侍,你们进来吧。”
她这话像是对江定安二人说的,目光却看着守门的侍卫,侍卫犹豫了片刻,还不肯放行,朝娘子冷笑道:“这些刁奴,现在连郎君的话也不听了。”
侍卫揣度了一番,自家主君癖好奇诡,这等行径也不出奇,最后还是放行了。
待江定安进入厢房,方知为何朝娘子让她们进来,隔着一幅合锦泥金折屏,隐隐约约能看见白梦之倒在榻上梦呓,手中还执着一只金樽,看着神志不清,连房中多了两个娘子也不知道。
丹娘子低声将缘由阐述了一遍,朝娘子一听家中父母病危,面色焦急,“我没有一日不盼着离开这里,只是楼中明里暗里遍布守卫,如何出得去?”
江定安注意到丹娘子唇齿翕动间,能看到舌下压着带刺的草药,舌苔处被刺得鲜血淋漓。厢房密闭,几上香炉沸腾,丹娘子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看来这草药确实有克制之效。
而自己含着这草药,除了痛觉,并没有目眩神迷的感觉。
丰乐楼是珠崖郡最大的酒楼,不知有多少家分号,以水服煎此香的人不知其数,还得想法子问清楚这草药的来源。
江定安想起什么,轻声问丹娘子:“你是如何进来的?”
丹娘子亦低声回答:“子时二刻扒在倒夜香的车子下进来的,如今已经过了时辰,不能原路返回了。”
她本打算制造混乱,然后浑水摸鱼带走朝娘子,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
江定安问朝娘子:“你可曾见过楼中的香师平安离开?”
朝娘子摇头,离开丰乐楼的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都是横着出去的。
方才还沉浸在见到同乡好友的喜悦中的朝娘子逐渐缓过来,看着江定安的目光带上一丝怀疑,打量着她的打扮,“你是楼中新来的香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江定安正想解释,蓦然听到什么微不可察的动静,她举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们保持安静。三人立时沉默下来,屏风后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白梦之醒了。
朝娘子听到白梦之的呼唤,脸色霎时苍白,强撑着打手势让她们藏进柜中。
透着柜门缝隙可以看见外面,江定安略微垂眸,发觉身侧的丹娘子正在浑身发颤,她伸手扶住丹娘子,一手按在柜门上,在心内叹了一口气,下一瞬便反手推开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