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对不住的话他自有办法对付她。杜筱清长睫低覆,浓而黑的睫毛压下来,掩盖住了眸底所有情绪。
江定安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垂首看着手中的屋契,白皙如玉的面容生晕,如雾的惊鹄髻堆砌在头上,一只玉钗绾起鬓发,清亮的眸闪着碎光,很是高兴的样子。
杜筱清低头端详她喜悦的模样,不自觉地唇角微勾,冷不丁问了一句:“江娘子可愿与我同去珠崖郡?”
珠崖郡是白家制假香的产地,杜筱清麾下武兵最擅长刑讯查案,其次是舞词弄札,对于制香可谓是一窍不通。
杜筱清虽生在制香发家的皇商杜家,年少时怀牒自列,最终进士科及第,自此走了仕途,回到东官郡任职兵长史,辅佐郡守处理事务。是以,他不甚熟悉制香之道。
江定安犹豫片刻,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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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回到家中和江怜群商议了一番,略过她答应和杜筱清合作的谈话,只将屋契和要去珠崖郡的事情说了,又叮嘱栖在房梁上的大黄好好照顾娘亲。
又花了几日处理好聚兰斋事务,挑了几个能干稳重的娘子负责看顾,嘱咐她们开始兜售驱虫香囊。
安顿好一切,这一日江定安便带着行箧登船,她站在船头回望港口,在阳光下看见光着膀子的纤夫高声唱着号子,在声声号子中齐力拉船,那声音气势恢宏,响彻港口。
又看见江怜群站在人群中向她挥手,似乎是要她早些归家,呼唤声很快被江面长风吹散,江定安什么也没听到。
眼见大船已经起航,岸上密集的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她收回视线,目光巡向大船之中。
脚下大船高数丈有余,甲板上共有三层建筑,最底下的是庐,庐上一层便是飞庐,最顶上的是供人了望远眺的雀室。
地上依次铺着排列规律的黄木板,江定安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侧之人。
杜筱清今日穿了一身鸦青云纹织锦窄袍,腰环白玉蹀躞带,越发衬得腰身劲廋。他以三截竹笄束发,乌黑的发丝顺着江风流淌。
微凉的长风裹住二人,又有阵阵江风灌进衣袍,撑得两袖和裙袂呼呼作响,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水汽无声地蔓延开来。
杜筱清立在船头,直直地望着前面广阔如镜的江面,并未看江定安一眼,
江定安亦无话,索性腹中饥饿,便下到船舱中取了几样小食上来,她问女使要来一张木几,将小食摆在几上,铺了横格竹席坐下。
时值九月,正是海产丰硕的时令,木几上摆着炙烤虾爬子,生丝江瑶,虾元子,以及两尾雪荣黄鱼,皆用白釉碟盛着,看上去新鲜可口。
江定安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杜筱清垂头看了她一眼,竟也撩摆坐下了。
他命人取了一副碗筷,竟是要与她同桌而食的意思。
到底是明太守的渡船,船上所有东西都是太守府的。江定安没有阻拦,任他盘腿坐在对面。
盖因调香时不可掺杂异味浊物,身上必须干干净净,她便养成了喜洁好净的习惯,如今身在浩浩大江之中,无需调香,不必担心弄浑香料,她也就不拘着了。
正用膳之时,江定安忽的看见江上茫茫雾气之中,有一艘通体被铁甲,密不透风围得跟铁桶似的大船正缓缓驰在江面上,推开一圈圈的涟漪。
杜筱清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疑惑,解释道:“那是漕船,一般是朝廷用于运输粮食的。”
“每逢正旦,冬至和千秋节,漕船也会用来运输各地献给圣人的贡品。”
他的语调不急不慢,娓娓道来,江定安边听边思索,如今是九月下旬,约莫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冬至了,届时漕船便会前来港口运输贡品。
而杜家身为圣人钦点的南越皇商,到了那时自然也会上贡贡品。她也听说过不少传闻,知道逢年过节杜家会代表南越所有香农向朝廷上贡女儿香。
望着那艘逐渐遁入大雾之中的漕船,江定安静默不言,只一味低头吃着新鲜海产。
杜筱清略用了几口,随后放下银箸,笑问她:“江娘子,琼州白家种植沉香的地方与李家娘子落脚之处隔了数个城镇,我们先去何处?”
这样的事情,杜筱清自己安排就好,又为何要问她?
江定安明白过来,又是一次试探,此人很是敏锐,疑心又重,她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对付。
是以,她慢慢咀嚼完口中雪荣鱼的鱼肉,又将使女递来的清水饮了半盏,清水刚一下喉,便觉出猛烈,这清水闻着毫无异常,原来竟是酒!
假扮夫妻
一时间天地倒悬,视线恍惚起来,江定安定住心神,勉强装出一副清醒的模样,杜筱清显然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挑眉看她,随后挥手命人取热茶来。
江定安轱辘饮下热茶,雨后龙井的甘甜在唇齿间弥漫开,好歹压住了阵阵眩晕。
她甫一清醒,便冷声问道:“杜长史,为何是酒”
杜筱清以指尖摩挲杯面,很有些不解的意味,分明是她误饮了自己的酒,还要怪罪于他,“江娘子,这一壶是我的般若汤。”
江定安听说过修行的僧徒为避法禁,称酒水为般若汤,此酒无色无味,看着如同清水一般,一旦入喉,在肠胃中滚过一遭,便知是何等的炙热。
她想不到杜筱清看着温润端方,竟然喜欢这样的烈酒,还以僧人的隐语来称酒,莫不是在道观庙宇中待过一段时间?
江定安这样想着,也就直言不讳了,“杜长史和僧人打过交道?”
杜筱清风眸略深,似乎想起了什么,薄唇轻启,矜贵地吐出两字:“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