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座叫建康的皇城,从她们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是她们活着逃不开的藩篱,死后躲不过的坟冢。
就如同伴随着她俩出生的封号一般,一个是建纯,一个是康德。
次日,在考察浊河大堤时,云栽伴随在殿下身侧。一边观看这四四方方的堤坝,一般凝神听黄时良说话。终忍不住好奇问:“黄大人,这些堤坝有横着的,有竖着的,还有弯着的,都是做什么用的啊?”
黄时良操着亲切的吴语口音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浊河河堤经常决口,因此河岸上常修筑三道提防,第一道是贴着河道修建的缕堤,平时起到约束河道,防范一般洪水的作用。第二道就是距离河岸较远的遥堤,主要用来防范特大洪水。而在这两道堤之间呢,有许多道横着的短堤,唤做格堤。是为了在洪水冲破缕堤时,把水约束在一个个小方格子里。而这修在缕堤旁边的半月形堤又叫做月堤,是为了防范河流上的怒波,一旦缕堤冲垮还有月堤来补救。一般只在一些浪涛凶猛,水流湍急处修筑。”
云栽听得有,又连忙问:“那如果这些格堤灌满了呢?”
黄时良笑道:“格与格之间有闸门,如果一个格子灌满了,未免它溢出去淹了村庄。就只好开闸放水淹另一个格子咯。”
众人不约而同都笑起来。转眼到了草棚,李靖梣先进去居中坐了,其余众人皆分列坐在长条凳上。
顾冕正了正颜色,道:“浊河水浊,一半是水,一半是沙,水载不动泥沙,在水缓处只能沉底,长年累积下来,泥沙抬高了河床,导致堤也越修越高,形成地上悬河,确实比普通的河道更易决口。须得想一个长治久安的法子。”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顾冕道:“古语有云,治河莫如治沙。沙治好了,水清了,水患自然减少。而如何治沙,就要看咱们任治河总督黄大人的了。”
对他的抛砖引玉之言,黄时良不胜感激。暗忖这位顾先生果然不愧是东宫第一谋士,平时话虽不多,关键时往往能一语中的,看透事情本质。
他便向李靖梣进言道:“顾大人所说治河先治沙,此为治理浊河之关键。臣思谋良久,建议采用束水攻沙的办法,修筑堤坝缩窄河道,借助上游水势,冲刷河底淤沙,从根本上解决淤沙堵塞河道的问题。”
顾冕连连点头,“以清涤浊,蓄水攻沙,此计甚妙。”
李靖梣颔:“此法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
草棚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李靖梣沉吟片刻:“黄时良,你知道朝廷耗不起这么长时间。”
“臣知道,但是自古以来浊河治理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更不是三五年能够缓解的。殿下既然保举臣当这个治河总督,臣自当不遗余力地将浊河治理顺畅,倘若草草交差,塞责了事,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和殿下的信任?臣只能尽己所能,力保浊河在臣有生之年不再生大的决堤,流民无十万级失所,良田无万亩级受灾,朝廷无千万级的损失。如果能做到这些,臣此生便也无憾了”
李靖梣若有所思,目中忧虑逐渐消融,透出一览无余的信任和坚定。正是这份知己般的信任和坚定,让黄时良产生了情愿替她赴汤蹈火的冲动。
“好。黄时良,其他事情孤尚做不得主,但治河一事,孤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孤就给你有生之年的时间,让你治理河道。如果将来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来找我。田三七就是孤给你的见面礼,将来浊河流经的地方,必须都是本朝最清廉的官吏,供你随时调遣。你可不要让孤失望。”
那中年男子心领神会地笑了,躬身坚定道:“臣必将尽心竭力,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临别之际,顾冕交给李靖梣一个信封,意味深长道:“殿下想要的东西,臣已经连夜整理好了,此人身负大才,三年前登第,金殿夺魁,一朝名闻天下。本应留京任用的,但不知何故被配至此。我曾闻此人决计不入是非,殿下此行须得暗访,方可成事。”
云栽瞧着顾冕揽辔起行,问道:“顾大人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嗯,他去拜访几个亲友。不便相从。”
“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还要继续巡河吗?”
李靖梣看了眼信中所记,道:
“告诉云种,准备西进的车马,下一站,龙门县。”
“龙门县?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云栽呆了一呆,突然醒悟过来,一惊一乍道:“啊呀,二公主好像说岑状元任职的地方就在龙门县,殿下是要帮二公主考察驸马吗?”
李靖梣顺水推舟地折好信封道:“算是吧。”
云栽顿时兴奋地跳将起来,显见得比自己相驸马还高兴。迅去通知她的同胞哥哥暮云种,车马备好,往龙门县相亲去也。
由于巡河已毕,没有诸事羁绊,三人雇了一辆马车,轻装简行,沿途观赏山川景致,倒也走得优容自在。
次日正午,方出马阳地界,行得多时,便听得怒浪翻涛之声,如擂山之鼓,声势威壮。小丫头急下车翘观看,但见二里之外,有一条悬山瀑布,高挂在崖壁之间,远望云气蒸腾,水浪翻滚。两侧锥峰直入霄汉,譬如两根擎天大柱,撑起一道玉水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