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老话,“一生在世,半世在床”
。
无论是城里乡下,娃儿结婚,打一张好婚床,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
五叔公的屋里,麻利地点起了煤油灯,老爷子笑眯着眼?,像展示宝贝一样,给邵振洲一样一样地介绍角落里安放的一大摞已经打好尚未安装成?床的零部件,话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小?得意。
“去年振军结婚,我就给你一道准备下了,木床、木桌、木柜,36条腿儿,就等着你啥时?候派上用场呢!这?木桌和木柜,倒是都成?型了,就是这?床,还没装好。”
“这?是前片、后片、床撑子、收脚撑子、床桄……都是老莫头?的手?艺,选的上好的枣子木,每个月,你五叔公都不忘刷着桐油呢,改天,再叫老莫头?过来?把床往你那屋里一装,就齐活了,妥妥一张长六尺六寸、宽四尺四寸的福禄婚床,老莫头?可是拍着胸脯跟我打了包票,定是能用上五十年!”
邵振国听着自家阿爷的话,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呢,老莫大爷那可是全?公社公认最好的木匠师傅,他打的床,哪个不说好,这?两年,他推说上了年纪,已经不怎么亲自动手?了,都是让徒弟来?,还是阿爷亲自带着酒上门,才说动了他,便宜了我们两个,嘿嘿嘿!”
邵振国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就贱兮兮地朝着邵振洲怪笑起来?。
“振洲哥,你不晓得吧,这?打婚床啊,里头?也?有各种花花哨呢,老莫大爷那个小?徒弟跟我说了,有那蔫儿坏的木匠师傅,觉得你招待不周,他也?不明说,就在婚床上搞花枪,做小?动作。”
“我们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出来?,到洞房花烛那晚,新郎倌儿新嫁娘一上床,一做那事?儿,哎哟,坏菜了,那床老鼠啃箱子一样,吱啊吱啊地叫得山响,被?听墙根的人笑话也?就罢了,新郎倌儿新嫁娘都没心思做那生根根发芽芽的人生大事?了!”
邵振洲:……
*
邵振洲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自觉得意唾沫横飞的憨包儿族弟。
你个毛都不晓得长没长齐的青毛桃,在我们一群货真价实?的大老爷们跟前,没脸没皮地说什么洞房花烛生根根发芽芽,也?不怕挨耳刮子!
果然,就如?邵振洲所猜测的那般,下一秒,邵长弓的大手?就精准地揪住了小?儿子的耳朵。
邵长弓吹胡子瞪眼?睛的:“个逑都不懂媳妇儿还不晓得在哪个丈母娘怀里的小?毛头?,耳朵子倒是蛮灵,嘴皮子倒是蛮痒的嘛,看把你能的,咋样,要不要你老子给你松快松快!”
话音刚落,手?上就加了把劲儿,邵振国被?揪得龇牙咧嘴地嗷嗷叫,邵振洲含笑看着,心里却是满满的羡慕,兼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感伤。
他从小?没少看长弓叔教训振军振国,虽然,每次长弓叔都是一副火爆爆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二十年过去,家人在他脑海里的面容,已经越来?越模糊,就是他最敬爱的阿爸,也?是如?此。
而在仅有的记忆里,他从未搜寻到过类似的画面,不能不说没有遗憾,毕竟,这?种父训子的简单幸福,他还来?得及体?验,阿爸就走了……
幸好,他也?快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还是他藏在心里三年的姑娘,很快,他也?会有属于他和夏居雪的孩子,到时?候,他教训起皮小?子来?,也?会和长弓叔一样吧!
至于闺女,就可着劲儿地疼,就像疼她?妈一样,把她?疼到心坎坎里头?去……
邵振洲浮想联翩间,只觉得胸膛里滚烫烫的,他看向两个长辈,满脸感激。
“五叔公,长弓叔,这?些年,劳烦你们两个为我操心了……”
五叔公的眼?眶也?有些潮乎乎的,这?个他看顾着长大的可怜娃儿啊,也?终于要成?家了呢!
别看他一把年纪老眼?昏花了,水里还能看得三尺深呢,看到这?娃儿脸上的笑,他就晓得,这?个从小?就爱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里的娃儿,心里定是有那小?夏知青的!
这?就好啊,男人啊,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柔软的地方,日子才会真正地过得有盐有味儿起来?,就算他这?把老骨头?到了地下,见?到了他们那一家人,也?能底气满满地告诉他们,振洲那娃儿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了!
你们,莫再担心了,该投胎投胎,下辈子不定还能见?面……
可即便心潮澎湃,五叔公还是故意撇着嘴角子,摆了摆手?,作出一副被?邵振洲酸倒牙的嫌弃样。
“在部队带百十号兵吐口唾沫就是钉的大老爷们,还给老子作出这?副酸模样来?,也?不嫌丑!你要是真孝顺,就加把劲儿,争取明年就给五叔公抱上小?曾孙,这?比什么都让五叔公爽心爽气!”
躺着也?中?枪的邵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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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邵长弓他们因为邵振洲这?棵“万年的老铁树”
终于要“开花甚至结果”
,而人人脸上带笑时?,同一时?间,女知青点里,夏居雪也?在和弟弟夏居南说这?件事?情。
今天下午回来?后,夏居雪又翻出了邵振洲当年的来?信。
这?三年来?,她?收到了很多信,舅舅舅妈的,两个和她?一样上山下乡表哥的,还有刚来?到乡下时?一些当年的同学写过来?的,都被?她?细心地用皮筋捆成?一扎,放到了箱底,所以,邵振洲那封信封上标着“邵寄”
的来?信,很容易就被?她?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