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天色就墜入了黑夜。紀寒錚沖了澡,穿著睡衣靠在床頭。窗戶沒有關嚴,他的頭髮有些長了,碎發零亂地覆在前額上,被漏進來的小風吹著微微拂動,玉錦和他並肩靠在床頭。
沒有開燈,四周安靜,只有夜氣在臥室里流動。
紀寒錚憔悴的神色並沒有馬上轉過來,玉錦以為他是在「裡面」吃了苦,紀寒錚卻搖搖頭,說:「你信命嗎?」
玉錦一怔,「以前不信,這幾年有點信了。」
「那你比我走得快幾步。我以前不信,這兩周才忽然信了。」
「為什麼?」
紀寒錚挺挺腰,讓身子坐得直了些,「砸死的那個工人,家裡是漁民出身,往上數好幾輩兒都在海上打漁,你知道,他們和我們北方的農民一樣,很苦,風裡浪里的,比農民也更危險。」
「我知道。」
「到了這個工人這一代,哦,他叫梁少波,居然天資很好,學習很不錯,父親就不捨得讓他打漁,一門心思供他讀書。梁少波的成績也一直很穩定,這家以後出一個大學生,應該是沒問題的了。可高考前的三個月,他父親突然開始身體不舒服,到醫院一檢查,發現是胃癌晚期。這家人就慌了,可還是瞞著梁少波,怕他知道了影響學習。」
「然後呢?瞞住了嗎?」
紀寒錚頓了一下,「這就不得不說到命了。他父親化療一次之後,不堪病痛的折磨,也不想讓家裡人再花費巨額的醫藥費,吞農藥自殺了。」
「怎麼這樣?……不能捱過兒子高考之後再想辦法嗎?」
「可能那個時候就是絕望吧,拖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錢,也可能生病的人精神恍惚,總之是沒有理智了,不能再按常理去推斷。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梁少波還是個孩子,怎麼受得了,這高考就落榜了。」
「他成績好,再去復讀,也還有機會。」
紀寒錚搖搖頭,聲音里透著一股悲涼,「沒有機會了。他母親受不了打擊,一下子病倒在床上,家裡還有個上初中的妹妹,父親治病也欠了不少錢,他那會兒已經成了家裡的頂樑柱,哪兒還有心再讀下去?他只能出來打工,在建築工地上幹活兒。好在他肯吃苦,不惜力氣,別人干一份,他恨不得干兩份。後來,他母親身體也好了些,就在他的工地上找了一份工,幫著做飯,這樣幹了三四年,家裡日子才慢慢好起來。可惜啊,好日子不長,又出了這樣的事。」
玉錦靜默著,結果是已知的,但還是無比難過。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的結局就像是被寫好了一樣,無論怎麼走,走哪條路,都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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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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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寒錚擁著玉錦的胳膊抽出來,點了一支煙,煙火裊裊升起,他卻不怎麼吸,任由細白的菸灰一點點掉落在床頭的小碟里。
「在裡面的幾天,我想了很多,命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如果我沒有考上一座不錯的大學,是不是也會像梁少波這樣,永遠做一個地板階層,永遠沒有向上走的可能?」
像是有什麼浮在空中的泡泡突然被刺破了一樣,玉錦恍然,她沒料到紀寒錚會這樣共情,是了,她差點忘了,他也出身貧寒,在太行山的重重包圍中。而他是那樣的聰慧,有著那樣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有和諧穩定的家庭,厄運也沒有來打擾他,他才能借著高考這個跳板翻過命運的大山。
可這麼艱辛的路,才只是邁出了第一步,如果沒有後來的好運氣,又哪裡會有少年得志的紀寒錚呢?
英英,是的,英英。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他命運的齒輪才開始真正轉動。
不知道以他的聰明,他的敏感,此刻有沒有也想到那個名字?
紀寒錚見她不說話,抽出一隻手,過來摩挲她的頭髮,「這個話題是不是太大了?」
玉錦將被子朝上拉,給紀寒錚蓋住胸口,「聊聊蠻好的,畢竟每個人都時刻活在其中。」
他笑了笑,「那你說,我們兩個算命好呢,還是命苦。」
她看向他,默了片刻,把頭轉過來,才淡淡地笑著說:「你命肯定不苦的,紀先生。」
紀寒錚苦笑一聲,「我都差一點牢獄之災了。」
「我覺得你還是比較幸運的,真心話。」她想了想,又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是披荊斬棘的哥哥,過去那麼辛苦都過來了,以後一定會更好的。」
紀寒錚抬身將菸頭擰滅,對玉錦說:「男人身上責任重,特別是家底像我這樣的,每邁一步都很費力很費力,跟幸運能扯上多少關係?我只盼著衰神別再來找我就行。」
玉錦思緒繁雜,說不出話來,默了半天,輕輕地說一句:「睡吧,不早了。你前一段一定沒休息好,回來好好歇歇。」
紀寒錚一笑,「現在的情況還怎麼好好歇呢,頭髮都要愁白了。」
玉錦安撫他:「也不能愁壞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窗簾透進來的微弱光亮中,她看到紀寒錚揚眉,他的臉稜角分明,像是一尊散發英氣的雕像。「放心,就這麼認命不是紀某人的特點。」
他滑入光滑細膩的天絲床單和涼被之間,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梁少波的事,在恆信是一枚不小的炸彈。梁家還有寡母、妹妹,在家族一干人等的慫恿下,幾十口子人,隔三差五扯了條幅,到恆信的大樓前面靜坐。梁父病重的時候梁家連錢都借不到,到這會子,見利眼紅,連不相干的親戚都出來了。前呼後擁地折騰了三個多月,總算如願以償,梁家拿到一筆不菲的賠償,此事算是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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