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重重地喘出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少女颤颤巍巍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仿佛想要给予她力量,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剧痛。
她默默吞下一口血,心里盘算着以唐家少家主之名,能不能让他们逃过这一劫……
忽然,方才被她击退的那个拿着斧头的妖族摸了摸自己的铁斧,惊讶道:“等一下,她没有灵力!”
“她根本不是修真者!”
“唐家怎么会让凡人做少家主?”
有妖族质疑,“只怕那身衣服是偷来的!”
唐棠在心里冷笑,唐家还真就让不能修炼的唐棠做少家主,但只怕说出来这些在地底呆了十几年的妖族也不会信,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杀她去填屏障祭祀的理由而已。
她,还有她身后的少女,刚好两个人。
噢,还有牧行之。这破小孩偷吃人家的妖丹,他们肯定要活剐了他取丹。
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唐棠……”
唐棠没法回头,她警惕地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妖族,但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声音是谁:“牧行之?变回来了?”
身后又没了回音,唐棠想也知道牧行之方才帮她挡了一下,只怕是一会半会缓不过来。
她没有回头,不知道身后少女瑟瑟发抖的模样,也不知道牧行之艰难地抽出青鸟,想要站起来的模样。
我……我来挡住他们……他说,但他的声音太虚弱了,又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蠕动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能发出音来,唐棠自然听不到。
但他站起身的动作仿佛一根引火线,立刻点燃了这紧张的局面!
妖族们面露凶光,彼此对视一眼,一同扑了上来!
牧行之扑过去,失声道:“唐棠!”
好像神明降下的某种仁慈,这一瞬间的一切都在他眼里被放慢了。
牧行之突然发现唐棠的表情变得很淡,他见过她的许多面貌,但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冷酷的表情,仿佛往死水里投入一颗石子,直直地定住了。
“破邪。”
她冷冷地说。
随即,她握紧了那把唐家传承千年的信物,将之平平举到身前。
她往日里从不亲手握剑。牧行之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手跟破邪其实一点也不匹配。
这把唐家传承千年的凶器的剑柄是那样宽厚,带着血、煞气和岁月的痕迹,但她的手又小又白,不像寻常人握剑时要虚虚地留出掌心一道缝,她的手掌完全贴在上面,而后紧紧握住。
那是一个剑招起势的姿态。
在这一瞬间的最后一刻,牧行之只来得及想到:……她要做什么?
牧行之突然想起最初他与她在天船上的时候,唐棠给自己看的那本剑谱——那真的是很简单、很基础的一本剑谱,大约凡是个自己握过剑的人都不屑于看里面的长篇大论,但这一刻,牧行之突然想起,那本书在唐棠交给他的时候,已经被翻得很破旧了。
唐棠从没有握过剑,所以她一定是自己翻过千遍万遍,在每一个不能修炼的时刻想象着自己握着破邪,挥出其中招式——
立剑或平剑向前直出为刺。力达剑尖,臂与剑成一直线,剑刃朝上、下为立剑,剑刃朝左、右为平剑——
唐棠抬起手,几乎完美地复刻了剑谱里的每一个词:立剑向前,力达剑尖,臂与剑成一直线——
“我说,滚开!!!”
她猛地挥出了这一剑。
……
或许等千百年后,等唐棠死去,他已经不记得现在的场景,不记得她当时是怎样的姿势和表情,也不记得她此刻说了什么。
但牧行之会永远记得这一剑。
记得翩翩剑影,记得仿佛有凛冽清晖从云间,从可摘星辰的九天直冲而下。
穷尽一生,再也看不到这样惊鸿似的剑光。
那是荡开一整个天光的好颜色,破开长霄,破开人世间为她施加的无穷多的束缚和规矩,破开病体为她施加的种种冗杂和沉珂,破开烈阳让她不得不避忌的光芒,夹杂着鲜血与月光清晖,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倾泻出来的,是她本来颜色。
——可那也真的是太基础、太简单的一剑了。
里面没有任何灵力,只是剑意,基础到不通剑法的唐棠也能挥出,简单到常年病弱的唐棠也能支撑一时半刻。
但她也就只能撑那么一时半刻了。
简单的剑招好像耗尽了唐棠全部的生命力,她的面色忽然灰败下去,像一只转瞬间就枯萎的昙花,踉跄几步,往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