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地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王复琛看向秦森,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上:“总之,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其实是‘受害人’主动提出卖淫的的请求,托我的当事人帮忙介绍顾客。”
他稍微弯腰凑近秦森,“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有利于我当事人的证据。”
☆、停止拇指的小动作,秦森抬起一边的手肘撑在沙发的一端,稍稍用手肘掩住唇鼻,低下眼睑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这有点强人所难。”
不过片刻,他就放下手,面不改色地重新将视线转向王复琛的眼睛,再一次交叠起十指,语速稍稍加快,“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只会找能够证明事实真相的证据,而不是有利于某人的证据。”
“无所谓。”
王复琛应得轻巧,伸手端起了盛小蛋糕的碟子,“只要有证据。”
从喉口哼出一声轻微而意味不明的音节,秦森没什么诚意地翘了翘嘴角一笑:“我差点忘了只要有证据,凭借王律师你的能耐,颠倒是非黑白绝对不是问题。”
他说,“所以我更没有理由为你提供帮助了,难道不是吗?”
王复琛嘴里嚼着面包冷笑。要不是知道他们从前就习惯像这样火药味十足地打交道,我或许会试着插嘴调节气氛。但现在我只想找个借口离开。碰巧有人按响了门铃,我赶在他们两个男人反应过来之前站起身:“我去开门。”
然后径直踱出书房。穿过客厅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来的人不会是简岚,毕竟现在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早,她应该仍在电视台录节目。因此打开门发现是她站在门前时,我有些惊讶。“魏琳。”
像是看出我的诧异,她冲我笑笑,主动解释,“今天节目录得快,我就提前过来了。”
她两手拢在薄外套的口袋里,略略缩着肩膀,鼻头微红,嗓音就像我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样带着浓厚的鼻音,视线很快扫过玄关那儿王复琛的皮鞋,“你们现在有客人?”
我迟疑了一秒。简岚和王复琛已经分手三年,从上次我提到王复琛的时候她的表现来看,这三年他们甚至没有多少联系。不知道突然间共处一室,会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可思忖了那么一瞬,我还是告诉她:“你也认识。”
而后侧身让她进屋,“进来吧。”
简岚的感冒似乎很严重,弯下腰换鞋时咳得厉害,直起身子后赶忙拧开手里那瓶冰糖雪梨汁的盖子,给自己灌了一口。我领她进屋,她扭头环顾室内的装潢,哑着嗓子开口:“怎么家具好像全是新的?”
“前两天换的。”
不打算让她知道秦森上回破坏家具的事,我随口揭过去,又转头问她:“感冒很严重吗?”
“还好,就是不停咳嗽。”
她摇摇头,从挎包中的保鲜袋里捏出一小块冰糖含进嘴里,吸了吸鼻子答得瓮声瓮气。“我待会儿给你冲杯蜂蜜水。”
停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板,我才推开门走进去,让到门边示意简岚进来。她几乎是在跨进书房的瞬间就发现了王复琛,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即刻就被挑眉微恼的模样取代,嗓门也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王复琛?”
早从我走进来那一刻开始,王复琛和秦森就看向了门这边。只不过在简岚出现的时候,秦森将目光转向了我,而王复琛的视线稳稳落在了她身上。听到她略显恼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看上去并不觉得吃惊,只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略作点头,眼神和语气都格外冷漠:“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又?难道在今天之前不久,他们见过面?“你来这里干什么?”
没有对他这句话作出回应,简岚大步来到他面前,看了眼秦森,紧接着又死死盯住王复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为了王丽清的案子?你想让秦森帮你找证据?”
刻意不去看秦森,我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的表情,直到感觉到秦森黏在我脸上的视线撤开,才匆匆瞥了他一眼。他枯瘦的身躯陷在沙发里,手上的厨用手套还没有摘下来,围裙上的奶油渍蹭到了裤腿上,深陷眼眶中的那双眼睛微动,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简岚,再瞅一眼王复琛。最后,他突然望向了我。被他这么一瞧,我自然措手不及,躲不开他的注视,只能回视他。所幸他只那样沉默地瞧了我两秒,就稍稍收了收下巴,示意我过去。我便关上门,听见王复琛口吻冷硬地回答:“这与你无关。”
“王复琛!你还有没有良心!”
简岚略微加重了语气,嘶哑的嗓音却让她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低吼,“你现在是堕落到什么地步了才会帮王少鹏这种人渣打官司?他在看守所里搞的那些名堂你还不知道吗?你好意思跑来这里让秦森帮他找脱罪的证据?”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咳嗽起来。我转身朝她走去,仅能看到她面向王复琛的背影,双肩紧绷,埋着脑袋咳得收不住。王复琛皱紧了眉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捞起自己的茶杯站起来,已经略微伸了手要把茶杯递给她,却猛然止住了动作。半秒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坐下,将茶杯搁回小圆桌上,扫了眼秦森。秦森竖起前臂以手掩唇,神色平淡而无动于衷,好像完全没有读懂他的暗示。直到我清了清嗓子,秦森才看我一眼,而后摘下手套,起身把他自己那杯还没喝过的红茶递给了简岚:“纠正一下。”
他顺势慢条斯理地撇清自己的关系,“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接受他的请求。另外,我找证据的目的从来都是证明事实真相,不是所谓的帮任何人脱罪。”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我扶住简岚的肩膀,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拍拍她的背,“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兴趣,但直觉告诉我,我必须表现得关切一些。简岚和王复琛都已经看出来我跟从前不同,我不能让他们对我的怀疑愈演愈烈。之前我不在乎这些,可现在不行。我反复告诉自己。现在不行。我还得再要个孩子。在有孩子之前,我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简岚终于渐渐止住了咳声,咽下一口红茶,短嘘一口气。她的脸颊还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而泛着病态的红色,眼眶也有些湿润,神色却很快镇定下来。我帮她把茶杯搁回了小圆桌上。“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她当做朋友的一个男人骗奸,还拐到休闲中心卖淫。”
她清了清嗓子,声线仍旧沙哑,幸运的是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三个月。三月里小姑娘就被强迫卖了上百次,还被休闲中心的老板毒打。”
她抬起眼皮,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坐在她对面且与她只有一桌之隔的王复琛,分明是为我叙述案情,看起来却更像在用每一个字句拷问他,“小姑娘的妈妈好不容易跟亲戚一起把小姑娘找到、救出来,发现小姑娘不只精神受到极大刺激,还染上了生殖器疱疹……这种性病治不好,将来还可能诱发生殖器恶性肿瘤……小姑娘这一辈子都被毁了。”
然而王复琛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平静至极,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不慌不忙地开口:“注意你的措辞。”
他对她回以同样冷冰冰的眼神,“卫兴蓝从没有对王丽清实施暴力行为。”
他们之间跌至冰点的氛围让我难免诧异。我记得以前简岚和王复琛还在交往的时候就常常吵架,但一向是扯着嗓子抬高音量的口舌之战,通常双方都处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仇人似的对视。“还没到庭上你就开始为他辩护了?”
翘起嘴角凉凉地一笑,简岚好像已经不屑于看他,转眸将我锁进了她的视野里。她望向我的那一刻,肩膀明显地放松下来,眼神也如她的嗓音一般柔和了不少:“王丽清……就是那个小姑娘。她的妈妈徐霞佩从去年一月找到女儿开始就试图报案,但是卫兴蓝——我是说那个‘休闲中心’的老板,他家在局里有人,所以公安那边迟迟没有立案。徐霞佩想去上访,结果两次差点被打死。”
叹了口气,应该是出于习惯,她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捉住了我搁在膝上的右手,隐忍地合了合眼,接着盯住我的眼睛了,“现在那些背地里为卫兴蓝他们提供帮助的人都已经被公开处分了,案子在按正常程序进行调查。我们新一期的节目就和这个案子有关。”
我觉得她是想要通过眼神告诉我些什么。可我没法猜透她的意思。“徐女士通过微博得到了社会关注。”
秦森慢悠悠响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据说现在王丽清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已经确诊为ptsd?”
这才想起他也在场,我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还直挺挺地背着手站在沙发旁,他刚才起身时找到的位置。但是他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看着我,而是正微微低头看简岚,微抿嘴唇,脸上的情绪淡得叫人捉摸不透。简岚抓着我右手的手忽然收紧。她回头去看秦森,张了张嘴:“创伤后应激障碍。”
握紧我的手,她好像在借此给我安抚,“几乎每晚都会哭醒,多次试图自杀。”
秦森听完便朝我这儿看过来。我突然明白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在用暗示诱导简岚,好让她相信我这几年的变化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