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
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
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
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