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种局面只能作为过渡,不是成为常态。如果再过几年他正式亲政了,朝政依然如此,那将是很危险的。傀儡皇帝很少能善终,因为谁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直接取而代之。
我替他担忧,他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关系,皇家血脉枝繁叶茂,单是我父皇就有七个皇子,你还怕他们找不到人当皇帝。”
我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其实,越是皇上这种身体,越是容易长命百岁。”
他的眼神瞬间由忧伤转为戏谑:“姐姐是不是要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我活了十七年,还从没遇到过表情变化如此之快的人。前一刻还在悲观厌世,好像活着只为了等死;下一刻就满脸搞怪捉狭。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为他感到欣慰,能这样,说明他虽然身带弱疾,但还不至于损毁了那份灵动的少年心性。国君可不是好当的,情愿身体差些,也不能脑子差。
我笑着回他的话:“姐姐怎么敢做如此想,我弟弟可是当今圣上!姐姐的意思是,越是那些体质虚弱,总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越是经活。这种现象在老人中很常见,一直嚷嚷身体不好的,一直活着;身体很健旺的,可能突然有一天就翘了辫子。”
他却跟我纠结起了一个称呼:“不要叫‘圣上’啦,多刺耳,叫我的名字好不好?舜华,舜华,你试试看嘛,就当满足病人的一个愿望,让我这辈子亲耳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次。”
“舜华。”
这个愿望不难满足。
“啊!”
他一下子从被子里跳出来,看那架势,似乎要扑到我身上,我赶紧让开了。虽说是弟弟,也不过才相处了一个月,再说到底不是孩子了,十五岁也算成年人,还是要讲点男女之别。
“再叫一声嘛”
,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还是抱住了我。
我手忙脚乱地扯开他,同时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笑倒是没人敢笑,但还是有人的眼神不太自然。
好在他是病人,我以照顾病人的姿势把他推倒在枕上躺下。
“姐姐你要走吗?”
他扯住我的衣角。
“我怕打扰你休息。”
“不会的啦,我就是睡得太多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知道生病的人有多可怜,一个人躺在这里,不是昏昏沉沉就是起来喝那些苦得要死的药。”
这个时候的他,完全只是个撒娇的孩子,没半点国君样子。
病人想要人陪,这倒也是正当要求,只是我有点不解:“皇上没立后,连个妃子也没有吗?”
他摇头:“没有,母后说过要给我纳妃的,是我自己不要。”
“为什么?”
少年皇帝,有些十三、四岁就有成群的妃子和皇子了。
“我身体差,养病都养不过来了,还要什么妃子。”
也是这个理,不过,“皇上不可能不立后的,母后还等着抱孙子呢。”
“还早,等两年吧,也许那时候我身体好一点了。”
这天,我哪儿也没去成,一直被皇帝弟弟缠着,就差要我给我讲故事哄他睡觉了。
——————————分隔线————————
华堂晚筵开
一直到华灯初上,太后那边专门派人来喊我过去用晚膳,这才在小皇帝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告辞而去。
太后在紫薇阁等着我,见到我就问:“听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承乾殿陪着皇上?”
“嗯,他病了,说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儿。”
“中午母后在外殿宴请安南王,你在皇上那儿用的膳?”
“是的,这些天吃多了大鱼大肉,正好陪着皇上吃点清粥小菜。”
这时,崔总管朝外面喊了一声“传膳”
,只见几十名蓝衣太监,抬着大小七八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走了进来。每个漆盒顶端的柱形把手上都系着一块牌子和一个小银汤匙,牌子上写着这道菜的品名和厨师姓名。
漆盒揭开之际,会有一个太监负责念出菜名,再由崔总管亲自把银汤匙放进菜汤里验毒。虽然从未出现过银匙泛黑的现象,但规矩就是规矩,崔总管还是不敢稍有轻忽,每一次检验都小心翼翼、全神贯注。
验毒完毕,举箸之前,太后伸手点了几样菜肴道:“把这几样给皇上送过来,再拣几碟咸菜,盛点小米粥。”
“是”
,崔总管答应着指挥手下照办。
我迟疑地问:“母后,皇上那边,不单独传膳的吗?”
就是今天中午,也只是在皇上的病床上放了一张小炕桌,这是我自进宫以来吃得最简单的一次正餐,完全不像平时跟太后用膳时那样大张旗鼓。
太后摇着头说:“不,他多数日子卧病在床,难得正经吃一顿饭,单独开膳纯粹是浪费。再说了,你没进宫之前,宫里就我们娘儿两个,自然要合在一起吃饭了,不然一个人对着几桌子菜,连个品菜的人都没有,多无聊啊。”
“也是,那先皇的其它妃子和皇子……”
“他们有另外的厨房,御膳房只供应我和皇上的膳食。”
这宫里真是等级森严,同是先皇的女人和孩子,待遇却有天壤之别,难怪宫廷争斗无止无休,激烈血腥,无所不用其极。
早年的母亲曾经过怎样的挣扎才杀出一条血路爬到皇后的位置我不得而知,好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如今的她稳稳地坐在太后宝座上,享受着属于太后的尊荣。至于那些曾与她争过宠的女人们,早就收起了野心认了命,每天恭恭敬敬地到春熙宫问安。只是太后政务繁忙,很少有空见这些闲杂人等,所以基本上都被太监挡回了。即使如此,她们也不敢不问,万一哪天太后心血来潮接待一下呢?别人都到了,就你没到,太后怪罪起来,谁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