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只会以为你是在上海待不下去了才回家来,你心里真的能舒服吗?”
“就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不嫌丢人,我汪家还嫌丢人!”
“小霁,你不要觉得我们说话难听,忠言逆耳,父母总不会害你,别人说好听的话才是在哄你,就像那个汪家小子,他嘴上和我说你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可他自己呢?天天在酒楼里忙活,他这是为你好吗?他是巴不得你过得比他差,他这是嫉妒你!那可是上海啊……”
汪霁看着面前这对曾经的夫妻一唱一和,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打着要吃他血肉的主意。
第20章微风
很久以前,高考后的那一个夏天,汪霁那张在填报志愿时被校领导拉着在机房门口拍下的照片在学校光荣榜上挂了整整一个暑假。
县城小,一共就三所普高,汪霁念的是其中最好的一所,学校就在县城中心,光荣榜就张贴在校门外。
那张照片被来来往往无数人看过,照片上的清秀少年和照片底下那烫金的院校名称引来了无数赞美与倾羡,直到那个时候,汪云江和唐茹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们终于记起来这个在他们的生活里和心里都消失许久的儿子,他们的父爱和母爱在那个夏天突然就被唤醒。
两个人一边忙着给身边的同事亲友发升学宴的请柬,一边不约而同地向汪霁伸出了手——他们想要握住,最好是以爱的名义重新掌控住这个优秀到出乎他们意料的儿子。
那样温和的笑脸,那样关切的语言,汪霁从记事起就没有得到过,他习惯了被他们忽视,习惯了被他们抛弃。
十七岁的汪霁肩背尚单薄,他内心深处害怕家庭的争吵,害怕看到他爷爷自责无奈的眼神,于是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学会了沉默且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心怀鬼胎,看着他们虚情假意,看着他们在百般讨好却得不到回应后恼羞成怒……
此时此刻汪霁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
“砰”
一声,杯子里的茶水因为震动而溢出杯口,洇湿了桌面。
“你到底在没在听我们说话?”
汪云江拧着眉头,说了这么久他早就失去耐心,“总之,你快点给我滚回上海去!”
汪霁因为这命令式的语气笑了一下,坐下这么久,他终于愿意拿正眼看汪云江。
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轻飘飘掠过,他说:“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他不是假人,不是泥人,他也有心,也会生气,那股自唐茹质问他开始就蔓起的情绪像绵绵的阴雨,在他心里越积越重,直至暴雨天山石将崩。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回复,汪云江和唐茹两个人都变了脸,他们共同编织了一张网,这张网由血脉编成,那么细密,可本该被牢牢困在网下面的人,却始终站在一旁没入圈套。
汪云江气急败坏地吼:“好,好,你个没良心的……这就是你爷爷养出来的好孙子,你爷爷养的好啊,我们汪家的脸都要被你们爷孙俩丢尽了!生出来你这样的东西,来年上大坟我恨不得在汪家祠堂面前跪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
一时间包间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唐茹一双眼圆睁,汪云江指着汪霁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几秒后,他顶着一张紫红的脸站起身,额角青筋乱跳。手边就是盛了热茶的茶杯,他拿起来就要朝汪霁面庞砸过去。
可在茶杯脱手之前,包间里先响起一阵瓷片碎裂的震耳声响,那瓷盘从汪云江耳边刮过,响亮地摔碎在地板上,打碎了所有虚假的温情。
火苗顺着引火线彻底地烧起来。
汪霁坐着抬起眼,他越怒就越静:“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勇气,让你们今天能有脸打着爹妈的名义来质问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没有半点长进,哪怕年过半百了也还是不长脑子,连做戏都吝啬拿出一点真情?”
唐茹和汪云江在他结了冰的眼神下怔愣住,一时都没能说出话。
汪霁冷清清地张口:“从小到大,你们的爱我没感受到分毫,但你们带给我的痛苦倒是都真真切切。”
“两个同样自私同样不负责任的人凑到一起精虫上脑生了个儿子,儿子小的时候希望他跟着老人做个不妨碍你们玩乐的隐形人,等你们互相撕破了脸皮,又算计着拿这个隐形的儿子去换一切能换到的利益,现在,你们居然还指望这个儿子能够永远做你们吹嘘的资本,做个听你们话的提款机……”
他说着说着甚至笑了出来,但仅仅一瞬,他目光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扫过。
“你们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到底还是说不出更难听的话。他曾经也花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的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一个人,一个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父母的哪怕一点点爱和重视,是会难过,是会有挫败感的。
这种挫败感并不会因为长大了独立了就能减轻或者消散,好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底,没有强烈的存在感,却时不时就会让人痛一下。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三十三岁的汪霁对于父母的爱早已经释然,可就像他说的,曾经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这间包间的窗正对着外面的一颗香樟树,窗外树影婆娑,从没合上的窗户缝隙里拂进一阵迟来的风,吹散了汪霁心底最后那一点飘渺无依的感情,破出天青。
汪霁攥着指尖,在这一刻重新归于平静。
他道:“今天见一面也好,话说清楚,以后都不必再见了。”
话音刚落,唐茹有些慌张地扬起嗓子:“汪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初是我们不好,我们亏待了你,可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要我们怎么样?我们毕竟是你……”
汪霁打断她:“别再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等你们到了该赡养的年龄,法律上该尽的义务我会尽,但也仅此而已。你们如果还是拎不清,就去告我好了,不是要脸吗?闹大一点,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说着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他侧过头。
唐茹的眼里有惊有怒也有悔,惊是对汪霁如此冷漠的惊,怒是对汪霁如此无情的怒,悔却是对今天她叫上了汪云江的悔。
汪霁直视着也曾和他共享过心跳的母亲:“如果说之前,因为你怀胎十月的苦,我对你还有着最后一点点的尊敬和希冀,那么从现在开始,什么都没有了。”
从没得到过的爱也好,曾真真切切的怨也好,打破了血脉温情就是打破了枷锁,从此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一楼,前台和他们包间的服务员小姑娘正凑在一起百灵鸟一样遮着嘴唇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