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黄黄怏然地走了没五分钟,周津塬就不动声色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穿着白大褂,又有工牌,和同事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去。
赵奉阳经过第二次抢救后,身体更为虚弱。不过,他的求生意志和各种欲望,依旧强到让ICU团队啧啧感叹。
赵氏企业每天早八点都开晨会,赵奉阳剩了一把皮囊留在病床,仍然坚持旁听。每天,也让两个秘书给自己念新闻。
只不过,赵父没有像之前那么频繁来探望他。
一方面,养子孱弱的身体,似乎并不适合当接班人,赵父身为董事长,他必须要平息董事会那里的怀疑。另一方面,赵奉阳上次在餐桌上的故弄玄虚,让赵父赵母心存几分不满,他们虽恨女儿不争气,也恨养子搬弄是非。
赵奉阳见了周津塬,一扬眉,他嘶哑地说:“周医生?”
周津塬没回应,他随手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本,看了眼赵奉阳的各项身体数据。阳光照在他鬓角,亮晶晶的黑发,薄唇清眉。
赵奉阳的眸中阴云密布。
他因为残疾,憎恶任何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如今因为地位和财富,已经很少有人带给他这种感觉。唯独周津塬每次看赵奉阳,都是用瞥的。那目光很轻,却仿佛能刮下一层什么东西来。
如果没有赵想容,如果不是赵想容一直追周津塬,她对他寸步不离。赵奉阳想,他可能早就八百年前弄死这姓周的小少爷了。
赵奉阳掩饰着心里的厌恶,阴沉地笑了:“周医生来给我查房的?我不是让医院调开你了么,我不信你,你也没资格碰我。”
周津塬放下病历本,他双臂撑着病床,温和地说:“我现在没这资格。但是五年后,十年后呢?国内最顶尖的大夫永远那么几个,患者却很多,你放心,你永远逃不过我。只不过,我今天不是来跟说这个——许来华是不是在你手里?”
一片沉默。
赵奉阳咳嗽了两声,他悠然地开口:“哦,那个司机?”
周津塬欣赏赵奉阳的直接。大家最好都直接,没有别的废话。他简单地说:“放了他。你可以去拿别的敲诈我家老头,但别拿人命开玩笑。”
赵奉阳终于也阴沉地笑了,他同样惊奇于周津塬话语里的自大,周津塬以为他算什么东西?
“如果你现在跪下,我可能考虑放了他。你家老头想弄死我这件事,我还没告诉我爸,不过,赵想容已经知道这事了。唉,她的公公居然想杀掉她哥。”
赵奉阳靠在枕头上,他阴毒地说,“不对,你和我家小豆豆已经离婚了。”
周津塬没露出一点吃惊或厌恶的表情。他缓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奉阳:“我现在没有求你,我在要求你,最迟今晚就得放了那司机。”
旁边的心电图有了稍微明显的波动,但赵奉阳躺在床上,他的眉宇依旧是老谋深算和审视的褶皱。他懒洋洋地说:“想威胁我?啧,你们周家人真是把我的命看得很重,老子撞完车还不够,儿子又来。”
“说过了,我没有威胁你。”
周津塬却笑了。
有那么一瞬,周津塬好像回到十几岁的样子,真正的贵公子,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但表情里又有多年沉淀后的沉稳,“那个司机叫许来华,你猜,他和许晗是什么关系?他是许晗的一位远房舅舅。许晗死后,我把她能找的亲戚都找到,尽我所能,都安排了工作,她的舅舅现在在替我爸开车。”
又是一片沉默。
周津塬离赵奉阳的距离很近,两个男人就像两头狮子般似的对视,没有任何人退缩。
周津塬低声说:“整件事误会一场。你车祸受伤,我很遗憾。你如果恨我爸,就不妨把这笔账算我头上。但是,小残废,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似的回击,学学你小周爷我。我不像你,至今需要依仗父母的权势,做下三滥的事情来报复。”
他站起身,冷漠地说:“放了那司机,我会跟我家老头说,这都是误会。我不懂你们的利益关系,但是,我家老头你现在还惹不起。”
就在周津塬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大笑。
赵奉阳发出的笑声就像刺耳的低啜,音调非常难听:“周津塬,你未免太自负,你以为,你提到许晗,我就会放人,你以为——”
“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赵想容。”
周津塬打断他。
周津塬回过头,床边一道没被窗帘漏过的晨光搭在他脸上,照得他表情有一层虚假的,碧青色的温柔。
“我找到了许晗的尸检报告。”
周津塬冰冷的目光落在青色墙面,他很瘦,显得背影更高大孤寂,他轻轻地说,“许晗去世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赵奉阳那像毒蛇般的笑声仿佛被割断了。
“赵奉阳,你欠许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