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见到郁明。
看到这位郎君,眉目朗朗,清隽无比。郁明相貌不光是生得好,还十分的正派,十分的光明磊落。他如冬日暖阳,如冰下青锋,他身上有凛冽之气,那气息却不伤人。他跪坐于床下,认真又紧张地向太皇太后问好,太皇太后便知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屈居人下,被人利用的。
李皎兄妹向来狡诈,但就算他二人要利用,郁明这般人物,也不可能为虎作伥。
太皇太后唇角含了笑,与郁明说话——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陛下说你是江湖人,我听不太懂江湖的事,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什么时候遇到的我们家皎皎?怎么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你呢?你不在长安吧?”
郁明一一答了,说起两人的感情,他停顿了一下。郁明与李皎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一眼,李皎冷冷看着他,她的眼神在说:好好回答!
郁明笑道:“我对皎皎自然一片真心啦——”
太皇太后唇角笑意更放松了。
谁知郁明话头一转:“无奈明月照渠沟。皎皎待我好不好,我可说不清楚。祖母你看,她尚且用眼神骂我,威胁我!”
众人齐惊,齐齐扭头,看向李玉身后的信阳长公主。
李皎的冷冽眼神被太皇太后看到,其中之胁迫味道,太皇太后不可能看不出来。李皎被郁明坑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间,她硬着头皮上前,与祖母见礼。郁明望李皎一眼,李皎走来床边时,当做没看见他,从他身边走过,但她又在他脚上踩了一脚。郁明吃痛,脸僵了僵。
小儿女的互动,难以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她在宫中待这么多年,从皇后到太皇太后,位高权重,李皎夫妻之间冰火交融的情形,让她心中彻底放松。她没怎么理会李皎的请安,却仍温柔看着郁明,与他说道:“皎皎脾气不好,但是她怕我。她若对你不好,你进宫与我告状,我替你说她。”
郁明忍俊不禁地道谢。他笑起来那般干净明朗,太皇太后更是喜他。太皇太后让贴身宫女过来,取来一玉佩。她看着玉佩,露出怀念怔忡神色:“此玉佩名为玉司南佩,是我李氏祖传之物。玉司南佩早年为我公婆二人定情信物,他二人去后,玉佩便由我与我夫君保管。我夫君再去后,我便让人收好了这玉佩。”
“我原想将玉佩传给陛下和皇后二人。但他两人……说来你莫怪,他两人实在不像话,我不愿先祖定情之物,被他二人毁了,就一直没提此事。”
“好孩子,你收好了这玉佩。玉司南佩,指向司南,辟邪压胜,为君引路。望你莫辜负了它。”
一块碧绿的工型玉佩,最终交给了郁明。
李皎看祖母这般郑重,便也跟夫君一同跪下,去看那玉佩。
之后老人家疲惫,挥了挥手,已无意再与郁明多说。太皇太后要休憩时,倒是隐晦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玉。她分明有话要跟李玉说,她看李玉的眼神格外严厉。但是她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也许她醒来后会问起洛女的事,也许她永不会问。
这些都无可知。
她只求了李玉一件事:“我近来总觉得累,膝下孩子都不在了,常觉得寂寞。你看你能不能让晋王回长安,承我膝下?他年纪也大了,这些年都老实得很。你就是把他放回长安,他也断不敢胡来,坏你大事。”
李玉垂目:“祖母折煞我。祖母既想他回来,我让他回长安便是。”
李玉走出了宫殿,留祖母休息。
钟声落耳,到了上朝时辰。他熬了一宿,却是个勤勉无比的皇帝。明明已经头痛欲裂,脸色微白,李玉仍没有罢朝之意。他走过妹妹与妹夫,他与他们擦肩。他忍着头痛之剧烈,僵着肩转个弯,在宫人的引路下回去宣室殿。
他眼角余光,看到郁明拿给李皎看的工型司南佩——
赠君司南。
为卿司南。
李氏王朝的旧时代过去,新时代开启。那站在殿前石阶上的青年男女,那专注望着司南玉佩的青年夫妻,清辉落在他二人身上,也许新时代开启于他们手中,也未可知。
旧人垂垂老矣,新人拨浪而出。
东方日明,荒鸡长啼。
李玉坐于高殿,看到群臣进殿。其中有他眼熟的英秀女郎,她走进正殿,神采之飒然,与皇后洛女之娇弱,格外不同。朝会尚未真正开始,群臣入座,私下交流。雁莳围在一众老臣间,听他们说话听得打瞌睡,却强撑自己拄着下巴,避免自己打盹。
她昏昏欲睡,又瞬间清醒坐直。
李玉无情绪地用目光扫过她。今日朝臣会讨论李皎遇刺一事,几家名门的排查从今日开始。其中有杨家,也有雁家。雁莳落座,雁家命运如何,李玉却也不是很关心。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夜晚灯暗,洛女跪在佛堂中对他的哭诉,诉他之无情心狠,说他报复她,问他这么多年的报复,什么时候才够,什么时候才到头。
李玉心想——
“不会到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