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满这才知道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讨论快一年了,从她去年刚回来外婆因为高血压进医院,到这次小厨房起火,大家觉得再也不能放任下去。
二舅很振振有词:“爸不是把钱都留给了你,你是大哥,你不照顾谁照顾妈?”
大舅不甘示弱:“你宅基地不也有一半,而且小时候就你过的最好,什麽都先让给你,结婚买房爸哪次缺了你的。”
二舅悻悻地摸摸鼻子,把战火转移到所有人身上,“要我说干脆就轮流照顾,三个月换一次,小泽小满他们不也是妈带大的。”
夏玫一听不乐意了:“二哥你怎麽能这麽说话,小光他们不也是妈带大的。”
大姨二姨也纷纷加入战场,所有人都想维护自己的那一份利益,数落起对方的过错,攀比他们这些年受的委屈。
拿出的理由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大舅坚持不退步,说夏逸君还没结婚,这样会影响他。
二舅冷哼一声,说他的儿子也一样。
外婆就躺在病床上,听外面那些骨肉至亲互相推诿着,争辩着,极力诉说着自己的不易,她掀起松垮的眼皮,很平静的望着窗外。
苏禾满很难受,在这一刻突然发现小院其实从未属于过外婆。
小时候她就在想,为什麽每次去乡下,大家都默认说回外公家?她说那不也是外婆的家吗?夏玫当时说不出个所以然,问她是不是故意找茬。
原来是从来没有人这麽认为过。
外婆在好几个不属于她的家里来回奔波,有时候在照顾苏禾满苏禾泽,有时候在照顾其他的表哥表弟,抽空了还要回家忙农,明明每一个地方都和她拥有着无可分割的联系,但好像就是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
后来,一个一辈子都在被呵斥的女人在丈夫死后终于有了一个名为自己的家。
那里成了苏禾满短暂的栖息地,她喜欢去小院,外婆的身上好像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馨软恬静,还带着淡淡的皂角味。
可曾经的孩子却更爱用价值去估量那座小院。
苏禾满以前一直以为外婆是门口那棵老槐树,此刻终于明白她只是被随手播撒的油菜花种,一开始只有孤零零的一棵,年複一年随风生根,硬是开出了一整片金黄的花海,用自己的坚忍顽强点亮了苏禾满的童年。
苏禾满尚有远飞的能力,可是宋景恩没有。
她跟不上自己孩子的脚步,更跟不上苏禾满的脚步,苏禾满离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小孙女离她的生命越来越远,远到只有视频的一小角,还时常看不到。
宋景恩坐在院子里,擡头是无边无际的天,可她的一生都被困囿在这座小院里,她的世界太小,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百公里之外的菖坪。
苏禾满想等一等宋景恩。
像她小时候蹒跚学步一样,外婆总是耐心的站在前方。
苏禾满握住她的粗糙的右手,外婆从小小的窗户外收回视线,浅浅的笑了一下。
“宋景恩女生,我们一起吧。”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看绵绵青山,碧波浩然。”
她说的不是什麽假话,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苏禾满想尽力把握好每一天和外婆的时光。
外婆笑了,一头齐耳的短发被白霜浸染,皱纹淡然温顺的铺在她的脸上,一点光从她略显灰白的眼睛透出,对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宋景恩深刻的掌纹抚上孙女细白的手,很宽慰的说:“好,谢谢小满。”
实际上,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夏玫他们在门外并不知晓。
可是同在病房的其他人却听的很真切,隔壁床的老太太也年纪大了,一辈子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到头来床边却只有老伴看守,听到这些不免为之动容:“你老养了个好孙女,我看她天天来。”
外婆点头称是:“我这个孙女从小就很懂事,北京名牌大学毕业的,读书比我那几个孙子还厉害,现在又在自己创业。”
老太太说:“你啊,就是享福的命。”
门内门外两种景象,这句话显得有点荒诞。
老太太没有讽刺的意味,目光疼爱的看着苏禾满:“我家孩子要是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住院这麽久,他们才来过一两次。”
她的老伴为孩子们开脱:“现在年轻人都工作忙,小雅不是说了她最近总在加班,恬恬上学也是她一个人接送。”
老太太怫然道:“难道我就生了她一个?不忙的不是也没来,就算再忙多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做多大的生意当多大的老伴,我又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来照顾我,还不就是想要那份心。”
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了,外婆立马好脾气的打圆场:“年轻人嘛,现在烦心的事情多。”
她拍拍苏禾满的手,并不以为意:“她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满足了,这孩子小时候嘴就甜,一岁不到的时候我教她叫爸爸妈妈,她没记住”
苏禾满一听有点着急了,自己是真心的,怎麽外婆却以为在说笑,打断道:“外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要带你出去,去北京去上海,去好多好多地方。”
病房里的人都沉默了,门外护士已经在严声呵斥大舅他们,说吵什麽吵,这是医院,有事回家讨论去。
他们也不想把这种事搬上明面上吵,可是再过两天就要出院了,谁也不敢赌下次出意外是否还会像前两次那样幸运,大家都看的出来,母亲的记忆力已经在逐年下降,常常会忘记自己在做什麽,这次烧间没用的屋子,下次呢,难道要真的把家点了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