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些日子,天天都愁眉苦脸,便是沈念禾再三劝说,另又有府上不少人哄着,依旧挂心谢处耘,生怕这一位上了船便下不来,说不过几句,又要回过这个话题,欲要把其人叫回来面授机宜,细细叮嘱。
然而自这真龙飞天之事后,郑氏便隐隐有变转之势,也不时时同沈念禾探问,也不反复催下头管事去寻谢处耘、裴继安二人,倒是起了心思,欲要去看那碎石。
沈念禾也不拦她,只自己是没那个闲工夫的,吩咐下头人跟着过去便罢。
郑氏又是惴惴,又是紧张。
她固然不愿意谢处耘去趟郭家的浑水,可跟着沈念禾上街逛了这许多天,也看出形势来,知道郭保吉虽然举的旗帜乃是“清君侧”
,可等到“君侧”
清了个干净,后头如何,便不得而知了,眼下不进则退,你自以为不争,可看在别人眼里,未必是你人品行情好,反而是认为你这个软柿子好捏。
既如此,左右身上已经打了“郭”
字印,若是真有那一分两分可能,倒不如顺其自然,将来无愧于心便是。
郑氏还是家中人,也算是读过诗书、长过见识的官宦之后,从前因为裴家事,经历不是寻常闺阁妇人可堪比拟,饶是这样,等她见得那大块碎石仰倒于地,果然石头颜色似白玉,而从中裂开之状浑然天成,殊无半点人为痕迹,也再无半分怀疑。
等她走得近了,只见那洁白碎石上,隐隐有火灼颜色、气味,又有水泽之气,更是吃惊。
此处早已被兵士拦住,却并不妨碍城中百姓围聚一旁。
真龙脱石飞天,又朝城西而去,纵然目睹之人并不多,可耐不住人长一张口,不多时就一传十,十传百,等到雨停,仅仅只过了一二时辰,已是满城皆知,此时那等闲人纷纷围聚于拦阻之外,少不得有人悄声议论。
有那等好事的便道:“此处怎么水汽之外,又有火气?”
有人立时答道:“说你没见识,哪条真龙不是生于水下,又能口吐三昧真火?”
龙自远古而始,至于天子化身,身上着实许多传说,民间对龙更是众说纷纭,此刻有人如此开头,当即就有人反驳道:“什么三昧真火,明明是天龙真火!真龙口吐天龙真火,水不能灭,你看今日如此大雨,此处石头照样被火烧至此,可见神奇!”
又有人问道:“听闻往城西飞去了,可有人见得真龙在天?”
此言一出,回话者四面而出,此起彼伏,这个说见得天上有异响异动,隐隐有神龙摆尾于天,不敢细看,已是跪地祷告;那个说见得天上两条闪电缠绕,映得天中巨龙瞳孔发光,耀眼至极;
又有人说虽未看到真龙,却闻得龙吟;再有人未见得大龙,只见了小龙,还只见得一条龙尾矫健至极,不同凡物,当时他本要认真去辨看,却见天上闪电不断,那电同平日里雨中雷电全然不同,半点不能以目直视,凡举抬头张目者,无不眼胀头疼,至于雷鸣之声,更是震耳欲聋。
此处诸人议论纷纷,开始只是十来人说,到得后头,竟至于有数十上百人都说自己得见真龙,或有拿不准的,听得旁人叙述,再一回忆,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间见得那雷电之中隐约之形,竟是大龙,或竟是小龙,本不觉得是什么,此时越想越像,越想越是,至于把那龙形龙身,乃至于龙牙都记得清清楚楚了,立时往外一说,引起无数附和,便也跟着讨论起来。
郑氏原只是来看石头,却不想听得这许多百姓议论纷纷,一人见了,可以说是假的,十人见了,也可以说是不实,可此处上百人得见,还多是翔庆城中经年住户,也有异地迁来的,诸人有认得的邻人,有熟识的朋友,有家小故旧,就在这里唾沫横飞,互相议论,哪里像是有半点作假,分明就是真的!
甚至于郑氏自己听到后来,心里都有些狐疑起来。
今日天气太差,雨势太大,她虽是躲在房中,可听得惊雷,见得闪电之时,也曾半开大门朝外去看过一眼,因当时风吹雨打,吹得人都站立不稳,很快就退了回去,然而此时回想,那一瞥所见,屋檐那一角的天空,正正有什么东西一扫而过的样子,再一细想,岂不正合龙尾之相?
难道果然是真的?
而自己见了真龙还不自知?
郑氏还在此处疑神疑鬼,旁人早已转进去讨论其余,只是这一回声音就小了许多。
郭保吉同谢处耘两人这几日巡视城墙,先去城南,再去城东,转而城北,今日领兵往城西去,虽是出发得早,可看见的人并不少。
二龙往城西二飞,此二人往城西而巡,岂非不约而同?再一细想,为何是二龙不是一龙,为何是城西不是其余方向,岂非暗示二人自乃真龙?
有了这般假设,众人所想更多。
一人悄悄道:“所以此二龙颜色不同,你且看,一金、一明黄,岂不正好说明神种不同?果然一义父,一义子,是为天意如此!”
眼见这些言论越说越说越像,此处聚集百姓越来越多,至于天色渐晚,散的人有,可来的人更多,都是或要来看热闹,或要来拜石头的,有的要求发财,有的要求子求孙,有的要求病体痊愈,也有人求长命百岁,十分热闹。
此处驻守的兵卒赶了好几回,也不敢使蛮力,劝了又劝,无人听从。
至于傍晚时分,外头来得一队兵马,清路开道,又取了大车,拨开人群,又把那马车停在一旁,着人搬运石头上车,俨然要将碎石运走的样子。
百姓见得此状,纷纷拦阻,此处嚷着“且等一等,我女儿住在老街口,立时就来了,等她跪叩一回再说罢!”
,彼处叫道“几位军爷,叫我这一炷香烧完再走不成吗?”
,有人哭求“将军们行行善,待我将老娘的药取来放在此处供一供!”
。
登时哭声一片,叫旁观者无不恻隐之心四起。
眼见此处人围得越来越多,边上保护郑氏的随从连忙劝道:“夫人不如先还家吧,此处人多且杂,眼见要生乱,不宜久留。”
郑氏本还要再等一等,听得前头哭声,着实难受,正要点头,却见远处人群骚动,过了半晌,不少精干兵卒开道,秩序俨然,军容整肃,等到兵士们列队站好,隔开人群,才从中踏出两匹马来。
那马一黑一白,前头人正是郭保吉,后头一个,乃是许久未能得见的谢处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