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当地,好一会没能回过神来。
实在是半点料想不到,此时的冯家便是当年的沈宅后院。
这宅子的地下自然藏着许多东西,却没有那样容易挖得出来,除却埋在树根下的,砌在墙里的,还有池塘底下的,横梁里头的。
而被冯凭派人挖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她那弟弟埋进去两坛而已。
众人讨论得不能说全没有道理,其中被打碎的确实是“丰脂酒”
,另有一坛没有拆封的,当中却不是什么“丰脂”
、“桃醉”
,而是下人四处收集来的童子尿……
当时她闲来无事,想要亲手种山茶花,偏那花不知为何,自园子里移栽进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才种到自己院子里没几日,就生了许多小虫,把花蕾、嫩叶,乃至枝干都吃得七零八碎。
她那弟弟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偏方,说用烈酒和着童子尿,同埋在芭蕉树下,过得半月日,混合在一起拿来擦山茶花的叶子,就能驱虫。
沈家自己就能酿酒,窖里大把的,随便搬了一坛最烈的出来,那童子尿却是十分麻烦,下人凑了一整天才凑够。
因怕混的时候搞错了,沈弟弟还随手扯了身上的玉玦挂在“童子尿”
的一坛上头。
至于上面贴着的纸,写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年甲,而是酒同尿届时要混合在一处的比例罢了。
只是还没过十天,两株花就被吃了个干净,也不再需要什么酒啊尿啊了的,不过那两坛东西既然已经埋了下去,也就懒得费力再挖起来,只好随它们在地底下待着。
谁又能想到,数百年后,那两个大坛子竟是还能重见天日?还被人当做难得的好东西。
沈念禾十分无奈,却也不好提点。
便是酒,乃是酿造而成,放得数百年再来开封都不晓得会喝出什么毛病,更别提尿了。
听得郑氏方才的话,她都不敢想若是冯凭当真把那剩下的一坛酒拆封,又拿来宴客,会有什么结果……
郑氏站在一旁见得沈念禾低头沉思,哪里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她可惜外祖父冯蕉剩下的东西被人糟蹋了,便道:“有失必有得,莫要再想了,等书发卖之后,外头晓得你这身世,想来沈、冯家就不再好这样猖狂。”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此时也只好由着冯凭一家在里头挖来挖去的。
遇得这一桩事情,这梁门大街便再没什么好逛的,两人略走了一圈,便退了出来。
此时天色渐晚,也不好再耽搁,沈念禾见得路边有一间铺子,便转头同郑氏道:“婶娘,再问这一间咱们就回去罢?”
郑氏自然无有不应。
两人这差事干了两天,早已十分熟悉,进得门去先招来伙计问话,再记得下来,若是掌柜的也在,就再多问一嘴掌柜的,顺便帮着打个底,再问如若有那样一部书放在此处售卖,肯不肯收云云。
这一家铺子并不大,里头只有一个伙计在,问起来极快,等到沈念禾抄记完毕,朝对方道了谢,正要退得出去,不妨那手肘轻轻碰到了一一旁书柜上摆着的一册书。
只听“啪嗒”
一声,那书掉到了地上。
她连忙伸手去捡,重新将书放回架子上的时候,却见一旁站着一名异族人,高鼻子,深凹的眼眶,身上穿的衣裳虽然同大魏并无什么区别,可一走近了,就闻得一股极浓烈的香料味。
对方手里也捧着一册书正看得十分入神,全然没有理会一旁发生的事情。
沈念禾无意间瞥到一眼他手中书上的字迹,不由得一愣。
第91章偷印
那书册上印的内容十分眼熟,似乎是她从前在宣县见过的朝廷邸报当中一份诏示。
如果严格按照朝廷规定,邸报只能在衙门里头通传,裴继安带回家中给她去看,其实已经算得上有些不妥,更别说像这般拿出来外头印制发卖。
不过这种事情,无人去管,其中又有利可图,自然层出不穷,也没什么稀奇的。
沈念禾也不去多嘴,将书放好之后正要离开,忽然瞧见面前的书架上排着好几册书,那书名十分奇怪,唤作《圣言批注》,按着一二三四册排列,数到最后,竟是有三十多册。
她随手取了一本下来略做翻看,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这书册其中有当朝枢密使蒋伯丞进呈天子的奏疏,里头论及戍边之法并防御蛮夷之策;有三司使王右旁总概盐铁、度支、户部收支情况的折子,不仅列明了赋税数额、州县人口情况,哪怕驻军粮秣数量也有提及;有礼部尚书关于明岁春蚕礼在哪里举办,用什么礼节,什么时辰开始等等细致的请示;另有工部对水利之事的安排。
沈念禾细细数了一下,凡举能进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言论、奏疏,架上这三十余册书里都有涉及,有些是找了人重新誊抄印制,有些干脆就是用正本寻了雕版师傅来复刻,甚至于有几篇蒋伯丞的奏疏后头竟是还有天子周弘殷的亲手批注,雕版者一看就是下了功夫去刻的,一笔一划印得十分清晰。
除此之外,还有大魏舆图,自路而军,自军而州县,画得十分详细,山川道路俱是明明白白。